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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上钩

季卉蓉将头往韩冀的颈窝蹭了蹭,乖巧如一只温顺的小猫。

她伸手揽住韩冀的脖颈,撒娇似的眯起眼,嘴角挂着一抹甜笑,一派心满意足。

韩冀轻抚上她的手,将头默默倚在她鬓边。

韩冀一直坐到季卉蓉睡着,才轻手轻脚地出了茉风院。

二房三房的人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

什么时候拜韩文靳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饿着肚子从傍晚站到天黑,加上白日也等了韩冀一上午,熬到现在有些体力不济。

三房的韩文景和韩文伊是双生子,刚满八岁,正是小孩子爱跑闹的时候,早就饿得站不住,拉着母亲郑氏的手,左右开弓喊了好几声“娘”。

“乖,大伯父马上就来,再等一等。”郑氏这话说了第八遍,自己都有些敷衍。

她忍不住看了眼韩文泰,见他垂眸背手站得笔直,丝毫没有懈怠的模样,不由地将两个孩子的手又捏紧了一些。

如果说韩家的皇帝是韩冀,那么在韩氏宗族和晋城士族人的眼里,太子不是韩平安,而是韩文泰。

他是韩家这一代人中,唯一一位二十岁就在国试中拔得头筹的青年才俊,是在韩家满门武夫中,硕果仅存的青年文官。

韩文泰显然就是韩家下一代的领袖人选,大易的宰相苗子。

韩冀当然也是照着这条路培养的,尤其是大易过了开疆辟土的时代,武将的名声已经跟莽夫划上等号。

因而,郑氏虽然比他大八岁,却对他毕恭毕敬,极力讨好。

毕竟她一个寡妇,两个孩子的前途全数捏在人家手里。

生怕哪天惹了韩家人不高兴,撵她改嫁。

韩文泰的父亲韩腾,也有些站不住。他拉拉韩文泰的衣角,喃喃道:“大郎,我到时辰吃药了。”

韩文泰对自己这位父亲又恨又怨,面上依旧是孝子模样,“爹,再等等,大伯马上就到了。”

韩腾瘪了嘴,知道大儿子面上和善,发起狠来是能杀人的主儿,于是左脚踮完踮右脚,又无聊地搓着手。

二房还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随了韩腾,又高又胖模样普通,若不是衣着华贵,杵在墙角不出声时,跟下人没什么两样。

只有韩文泰随了母亲,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

还有韩平安,玉树兰芝,站在韩文泰一旁,不论颜值还是气质都要胜他一筹。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韩仁快步进门,附耳向韩文泰道:“国师没有随王爷一同进府,现在才到门口。可王爷在茉风院还未出来,咱们先把国师请去浓云院?”

韩文泰眸光微敛,“嗯”了一声,韩仁立刻扭头快步出了祠堂。

韩文泰再一抬眼,却见门下灯笼的光晕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韩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他朝祠堂内百无聊赖的众人巡视一圈后,沉声道:“开始吧!”

众人宛如羊崽见了狼,收起方才的懈怠,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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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浮靠在软枕上,听丹儿跟她汇报这一晚王府的动态,对韩冀窝在茉风院晾人有些吃惊,“王爷跟王妃感情这么好?不是说王妃善妒,两人都不说话吗?”

丹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茉风院的婆子们有时候也说,王妃跟王爷打架能把王爷的眼都打肿!”

李小浮觉得这事不简单,她撑着丹儿的手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八字挨个把韩府里的人又过了一遍。

季卉蓉是个热情开朗的单纯人,偶尔会钻牛角尖。韩冀八字庚金重,七杀又逢羊刃,是个大开大合、霸气又狠厉的人。

两个人日元极旺,都是十分有主见的人。

可惜八字只能看出两人性格匹不匹配,看不出心里有没有彼此。

唉。

李小浮心里暗叹,天下最难算的果然还是人心。

“你说国师住的那个院子在哪儿?”李小浮撂下纸,问起丹儿。

丹儿道:“就在咱们院西边,紧挨着。原来大公子住的院子,就是那个靳公子。”

李小浮点点头,她没想到国师竟然如此重视,会亲自上门。

韩冀这不摆明着十分在乎韩平安嘛。

在乎就好,越是在乎韩平安,她就离将军冢越近。

李小浮嘱咐丹儿道:“让宋嬷嬷子时二刻准时按我说的去做,万不可误了时辰!”

丹儿一刻不停地跑回灶下,想着赶紧把李小浮的话告诉她姑一遍,却见宋婆子穿着一身深黑银灰边夹袄,正往鬓边插一支葡萄大小的绿花簪。

她把耳边碎发梳地一根不落,收紧腰带又挽了袖子,整个人干净利索中又隐隐带了些不可名状的阴冷。

“姑...你怎么穿成这样...”丹儿简直就像不认识她一样,“这...多不吉利啊。”

宋婆子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着自己这身打扮应该离李小浮的要求很近了。

于是她深呼吸两次,自信地挺直了腰背,提起早就准备好的灯笼,扭头问丹儿,“李姑娘说什么了?”

“她说让你不要误了时辰,子时二刻准时去。”

宋婆子将灯笼里的旧蜡烛换下,一派镇定道:“放心。”

韩冀一如既往地先烧香再烧纸,仪式简单又家常。

只是韩冀这次烧完最后一刀纸,没有马上说散,而是立在火盆前停了片刻,似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他垂头而立,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宛如他不曾被人猜透过的心思一般飘忽。

“我要给文靳配骨。”韩冀忽然抬了头,对着一墙的祖宗牌位,话说的不紧不慢,语气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屋里没有人敢反驳他。

韩冀继续道:“都说孤坟独冢,家运不通。不如给文靳讨房媳妇,也给咱们家冲冲喜。”

“好好好!”韩腾当即拍了两下手,发现全场只有自己出了声,又连忙把头低下,偷瞄了大儿子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二弟,等文靳这事办完了,也该给文绣找个婆家了。”

韩腾和韩文泰同时看了一眼身侧的韩文绣。

十九岁的韩文绣,跟韩文泰一样高,但比韩文泰还要胖一些。她其实并不傻,顶多算是愚钝,只是样貌男人化,加上内向不语,又没大哥韩文泰聪明,下面两个蠢弟弟又跟她长得一样人高马大,自然而然被人视作傻子。

韩腾此刻不知道该不该鼓掌,两手分开举起来却迟迟没敢合上,直到韩文泰说道:“文绣,还不快快谢过大伯”,这才啪啪的拍起来,放心的笑着,“大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文绣!”

韩文绣没什么话,低头弯腰谢了礼,又默默往后站了站,等着这位大伯说散了好赶紧回去吃饭。

韩冀果然道:“我跟国师今夜商讨配骨事宜,有事明早再说。都散了回去各自用饭吧。”

韩仁眼疾手快地吩咐各房下人领主子回去,韩文泰眸中寒光划过,捏紧的拳头很快放下,向韩冀行了礼后,领着早就焦躁烦闷的妻子回了屋。

只有韩平安没舍得走,他从未如此期待过这一刻,忍不住向韩冀靠近一步,轻声喊了一句,“爹...”

李小浮说过,韩冀只要肯给韩文靳配骨,就一定想给韩平安续命。

也就是说,父亲其实十分在乎自己的死活。

韩冀转过身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祠堂。

空气凝固如冰,韩平安心中努力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瞬间熄灭。

他反倒自我安慰起来,这么多年了,哪次不是这样?

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期待韩冀那虚无的父爱呢?

给韩文靳配骨说不定就是单纯的为了韩文靳而已。

韩平安笑着轻摇了下头,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地撩拨着心底那个压抑不住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连一个死人都不如?

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他只想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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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仁等在茉风院门外,向韩冀禀明他将国师以贵礼待,单独安排在浓云院住下。

因为那里离茉风院近,方便韩冀与他交谈又不怕季卉蓉突然发疯吓到客人。

韩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依旧先进茉风院看了眼熟睡的季卉蓉,才往浓云院走。

韩仁当即让人抬了饭进浓云院。

待那扇院门关紧后,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片刻。

每次王爷回来都这样,韩文泰的心思就已经很难猜了,韩冀那心眼子是韩文泰的两个深。人人都道他是韩府的大管家,谁又知道自己是在伺候一家子疯子傻子神经病。

可累死他了。

韩仁揉了揉快断的老腰,迈开脚打算回去躺会儿,冷不丁看到一个鬼影,险些当场把老命交待出去。

“你...你是谁!”

韩仁捂着心口往后连退三步,却见那鬼一样的女人提着灯笼由东自西,离浓云院越来越近。

“宋婆子?”韩仁离近才认清这人是近日在立雪堂作妖的宋婆子。

“这么晚了你来浓云院做什么!”还一身乌漆嘛黑,穿的跟个鬼一样。

宋婆子阴恻恻的笑着,也不答话,只是指了指灯笼,又指了指浓云院。

韩仁眼珠子咕噜一转,睡意全无。

难道是国师叫她来的?

可是国师他早就派人盯得死死的,连打个喷嚏都有耳报神来告诉他。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没事别瞎溜达!赶紧回灶上看你的火。”

韩仁摆摆手赶她走,却忽见月光猛然消散,天地浓黑一片,四下仿佛只剩宋婆子手中那盏灯笼,孤莹一束,照得人不寒而栗。

身后浓云院的大门忽然打开,一道清冷如笛的声音响起,“子时二刻天狗食月,今日又逢大雪,正是至阴至寒之时,只要能找到八字纯阴的人引骨,此事便可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