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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满朝毛骨悚然(万字求订阅,求月票)

五凤楼。

武则天手撑栏杆,目光注视着殿顶那只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一如既往地昂首向天,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凡尘世俗的束缚和局限,同时神情倨傲地俯视脚下的苍茫大地与芸芸众生。

“没有谁能击倒你,没有谁!”她喃喃自语,神情坚定。

身后的上官婉儿垂眸,相伴二十载,她对陛下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陛下惶惑了,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窘迫。

也许从登基称帝以来,陛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立武三思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裂痕再无修复的可能。

船到江心补漏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郎跟陛下都是同一种人。

就算选择错了,也会高傲抬起头走下去。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内侍领着崔元综和张昌宗前来。

“参见陛下。”两人恭声道。

武则天没有回头。

崔元综心里一沉,连续召见,都指向这桩联姻。

过了很久,武则天缓缓道:

“崔氏女为侧妃,安乐郡主为正妃,这是朕的底线。”

崔元综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可能!”

武则天霍然转身,紧紧盯着他,目光阴冷:

“朕一旦掀桌子,你们清河崔氏别想活!”

闻言,崔元综脊骨生寒。

这句话传递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何谓掀桌子?

杀了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社稷大乱,朕把烂摊子还给李唐,大周帝国亡了,朕做回李唐的媳妇。

张昌宗面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言下之意,但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的杀气腾腾。

上官婉儿心尖微颤,她很难想象陛下会说出这番话。

的确,陛下不缺退路。

倘若社稷崩塌,她能还政给李唐,百年后依然能葬在李唐陵寝。

不过这是绝不可能的,陛下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几乎耗尽她一生心血,怎会坐视它灭亡?

崔元综艰难平复恐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句话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当真,但陛下通过这句话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桩联姻超出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

但又愿意妥协。

你们跟张巨蟒联姻可以,朕无力阻止。

只能为侧妃!

安乐郡主代表皇权,正妃压侧妃一头,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皇权凌驾世间万物之上。

武则天审视他片刻,淡定自若道:

“朕会派神龙卫彻查清河郡及周边州郡的赋税情况。”

话落,崔元综额头冒出冷汗。

好绝的手段,不愧是深谙权谋的女皇。

让武三思的势力清查赋税,就会查到隐匿人口,家族衍生的势力会被悉数揭开。

此举会对家族造成严重打击么?

不会。

知道又能拿我们怎样,皇权没机会渗透到清河郡。

关键是恶心人!

相当于什么呢?

家门口每天都有人转悠,他们虽然进不来,但就是赖着不走,这群苍蝇没进来又找不到借口驱赶。

就是这样,家族疲于应付,极大影响内部情绪。

武则天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冷声道:

“清河崔与张巨蟒联姻,意味着跟其他门阀望族决裂,外部将不再有援手襄助,你想清楚。”

崔元综表情僵硬,暗地里权衡利弊得失,过了半晌,哑声道:

“陛下先前承诺的?”

武则天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

“依然有效,你崔元综接替武三思原先的位置。”

宰相!

崔元综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继续道:

“陛下,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两个位置空缺。”

这时连一旁的张昌宗都看得透彻。

这摆明是政治讹诈!

对陛下不加掩饰的进行敲诈。

“呵呵”武则天眯了眯眸,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推荐就行。”

崔元综目光微闪,朗声道:

“多谢陛下恩典。”

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兴奋。

自己入主政事堂,朝堂中枢还能增添两个族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于家族而言,跟张巨蟒是一场利益联姻。

此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甚至跟门阀望族决裂,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缔结这场婚约。

陛下第一次威胁,他坚决抗拒,不惜一死。

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家族跟张巨蟒各取所需,只要联姻绑定关系就行。

所以正妃侧妃真没那么重要。

上官婉儿眼神黯然,情绪略微复杂。

安乐郡主还是坐享其成了。

她那些小聪明在大势面前毫无用处。

仅仅因为她姓李,是李唐的孙女,是武周的孙女。

陛下的意图很简单。

一方面是昭告天下,皇权依然至高无上,门阀望族也要低头屈居。

另一方面,就是在张郎内部制造矛盾。

张郎屠了陇西李氏,跟李唐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却娶了李唐的孙女为正妃。

而李唐跟清河崔氏也有仇怨。

昔年太宗要联姻,清河崔氏直接拒绝,还嘲讽破落户,态度嚣张至极。

千年门阀真这么不知礼节,蠢不可及么?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历史原因。

太宗还是秦王时,跟隐太子李建成对峙期间,太宗想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

崔家不愿掺和,做了墙头草。

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疯狂打压清河崔氏,崔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陆续剪除。

又过了十几年,太宗觉得清河崔氏被打服了,准备联姻缓和关系。

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崔家不在乎皇权的打压,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意愿。

于是乎,李唐跟清河崔氏结怨了。

所以说,张郎娶了安乐郡主之后,那相当于三国鼎立。

张郎是“魏”。

崔氏女和安乐郡主,谁是“蜀吴”,就要看娘家势力哪方占优。

理论上来说,正妃比侧妃地位高,但实际上会受娘家实力的外因影响。

而以如今庐陵王府的颓靡,侧妃明显能压王妃一头。

“实在是乱。”

上官婉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隐约觉得陛下的意图不止这两方面,还有什么深层次谋划,她暂时揣摩不出。

“陛下,臣告退。”

崔元综见事情谈完了,主动告辞。

武则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的冰冷似能将空气冻结。

屈辱!

称帝以来,第一次放下身段跟门阀望族妥协。

她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耻辱!

“回去告诉臧太夫人,即刻交换婚约!”

武则天目光冷视着张昌宗。

张昌宗双腿都有些站不住,低着头不知所措。

“朕的耐心有限,张巨蟒必须娶裹儿为正妃,否则朕让你张府鸡犬不留!”

武则天表情森然,整个人散发滔天的威压。

直接撕破了温情的面具,露出森冷的獠牙!

此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张昌宗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再无勇气反抗帝王的意志,蠕动着嘴唇应下:

“是是,臣一定转告家母。”

武则天凤脸怒意渐渐消散,平静道:

“即刻缔结婚约,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同胞兄弟,这张昌宗未免也太软弱了。

陛下很明显是声厉内荏的威胁,她再怎么情绪失控,都不敢动你们张府一根汗毛,否则就是逼着张郎起兵谋反。

“退下!”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

东宫。

殿阶下方,跪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闪动一对深沉的眼睛。

武三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色得意道:

“孤刚从宫里回来,陛下已经下达了遣散神皇司的旨意。”

周利贞点头称是。

张巨蟒跟陛下撕破脸,不再依附皇权,那神皇司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下来,就轮到神龙卫表演了。”

武三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杀戮来铸就自己的威名,他要震慑满朝宵小!

“你是指挥使,行动由你全权负责!”

“第一,不能放过鲍思恭这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周利贞皱了皱眉,“鲍思恭前几天辞官了啊。”

武三思闻言,眸光带着戏谑之色。

呵呵,濒临绝境,就想着激流勇退?

作为张巨蟒的一条忠犬,你必须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武三思神情渐渐冰冷,寒声道:

“此人以前是酷吏,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以为跟着张巨蟒就能彻底洗白?”

“根本就不需要栽赃,派人搜齐好他的罪状,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了,直接抓!”

周利贞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

以鲍思恭敏锐的嗅觉,这会不知道带着家人藏匿到哪里去了。

武三思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第二,收编一半绿袍,杀一半!”

语气虽平淡,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杀意!

周利贞闻言头皮发麻,颤声道:

“太子殿下,卑职”

“嗯?”武三思鼻哼了一声,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你敢忤逆孤么?”

周利贞神情僵住。

他曾也是酷吏之一,很早就依附于梁王。

梁王入主东宫,他也跟着青云直上,坐上了神龙卫头把交椅。

穿上崭新而尊贵的紫袍,老母妻儿早已搬出陋巷,住进了一座宽敞奢华的豪宅。

他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他害怕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

念及于此,周利贞一往无前的决绝,狠声道:

“卑职遵命!”

武三思满意颔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如今你为刀俎,低贱的绿袍皆为鱼肉,放手去做,让孤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话落,负手凝视着大殿袅袅檀香。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巨蟒,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孤对你恨之入骨,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孤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陡然张开双臂,肆意狂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场面。

刀光闪过,张巨蟒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就飞离了身躯!

街南,一栋绿柳周垂的小宅。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

魁梧汉子在柜子下面翻私房钱,低声催道:

“快点!”

摇着篮子的少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

“逃什么逃,你投靠神龙卫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高升呢?”

啪嗒!

汉子手里的几贯钱掉落在地,他满脸愤怒,厉声道:

“你这个毒妇,再说一句打死你,我死都不会背叛司长。”

少妇脑袋缩了缩,她看着篮子里熟睡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

“孩他爹,你想想孩子。”

汉子沉默了一下,将铜钱捡起来塞进包袱里,哑着声音:

“我曾是街痞无赖,幸得司长看中,才能进神皇司,娶妻生子,还在老家置了几亩田地。”

说着,他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做人要知恩图报。”

妇人没再说话,转头收拾散乱的衣裳。

突然。

“汪汪汪!”

前院响起犬吠,伴着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汉子瞬间如遭雷击,握紧包袱的手青筋高高凸起。

他一把抓住颤抖的妇人,“你快带文儿躲进地洞。”

“不要”妇人绝望地乞求。

汉子捏紧妇人细腕,颤着嘴唇:“求你了,快躲进去。”

“相公,相公”妇人几乎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汉子眸子里全都是红血丝,胸口起伏剧烈,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把将妇人横腰抱起,另一只手提摇篮,慌忙跑到庖厨,掀开地上的盖子。

汉子不顾挣扎哭泣的妇人,将她推进地洞,亲吻了一下摇篮,哽咽道:

“你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人,好好抚养文儿长大。”

“不要”妇人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

砰!

汉子忍着悲痛盖上盖子,抱来柴薪覆在上面。

他缓缓闭上眼睛,从腰间抽出绣春刀,狞笑道:

“神皇司百户,左育!”

说完冲了出去。

厅里身着大红蟒袍的神龙卫正在搜查,听到声响,齐齐拔刀。

周利贞见一道身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杀了过来,他冷声道:

“所谓的愚忠真是荒唐可笑,杀!”

数道寒芒闪过。

左育刚举起绣春刀,鲜血从颈脖上的窟窿往外喷射,血雾飞洒。

他张了张嘴,轰然倒地。

周利贞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转而戏谑道:

“听说你这厮的妇人刚生育,胸脯十分饱满,便宜本指挥使了。”

“快将妇人抓过来。”

“遵命!”立刻有手下进屋搜查。

过了半刻钟,手下回来禀报:“没找到。”

周利贞脸色难看了几分,怒声道:

“废物,妇人带孩子躲起来了,刮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身旁的武家族人见状,冷不丁提醒道:

“别浪费时间,要是跑了其他绿袍,你我都承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火。”

周利贞盯了他几秒,厉喝一声:

“走!”

武家族人点点头,拿出花名册,指着道:

“千户赵宽,此人小妾也貌美如花,足够指挥使快活了。”

“甚好。”周利贞这才露出笑容。

神都城掀起了血雨腥风,仅仅几天,一百多个绿袍丧命,连家眷都无法幸免。

朝堂噤若寒蝉,神都城上空弥漫着苛酷与恐怖的氛围。

御道旁一辆马车。

太平背靠车壁,看着信纸怔怔出神。

保下他们性命,恩情百倍偿还。

他们自然指被迫害的绿袍。

百倍偿还。

你又该怎么偿还本宫呢?

太平将信纸叠好,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已经顾不上侄女做正妃这种儿女私情,眼下随时可能崩溃的局势,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御书房。

武则天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批阅政务。

“母皇,你又要制造冤狱,大肆株连么?”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

太平一脚踹开宫娥,火急火燎冲进来。

武则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

“出去!”

太平精致的脸蛋燃着毋庸置疑的怒火,硬邦邦道:

“你要遣散就遣散,何必纵容武三思滥杀无辜。”

砰!

武则天拍案而起,凤眼冷视着她,寒声道:

“你以什么口气跟朕说话?记住,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太平表情激动,大红绫罗中半露的酥胸起伏不停,语气极端尖锐:

“母皇,要不你直接废黜儿臣!”

说完,在愤恨与失落的双重煎熬中,太平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清泪。

满殿的宫婢闻言瑟瑟发抖。

武则天直直盯着女儿,面色阴沉:

“你以为朕想杀人?”

“朝廷精心培养这群人,难道朕希望毁掉?”

她按下翻涌的情绪,嘶吼道:

“李令月,你站在朕的角度想想。”

“他们只忠张巨蟒,不忠皇权,刚闻风声就敢跟金吾卫火拼,天子脚下啊,有这么一群反抗皇权的人。”

“来,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话落,太平别过脸去。

“一切都是张巨蟒咎由自取,普天之下无人敢忤逆朕,没有人!”

武则天愤怒到表情轻微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情绪,淡淡道:

“既想得到冷酷的权力,又不想失去温柔的感情,绝不可能。”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孤家寡人,退下吧。”

太平静默无言。

清河郡,崔家庄。

高柳鸣蝉,凉亭静谧。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琴声曲调追逐上来,琵琶声渐渐悠扬。

三道迥异的声音衔接在一起,婉转温雅,起伏跳动。

一曲落罢,张易之放下长笛,握住身边双姝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

裴葳蕤反握手心,摇了摇头。

她不介意跟着爱郎颠沛流离。

如此亲密的举动,崔幼梦有些害羞,粉颈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

她嗔羞道:“不怪你是家族长辈同意的。”

从正妃变为侧妃,其实心里难免会低落,做不到坦然接受。

张易之没再说话,起身离去。

崔家客厅。

几个族老正在商议族中事务,听闻脚步声,便停下了议论。

一袭白袍负手而入,神情平静,眼神毫无波澜起伏。

但崔家众人还是能感受到压抑的愤怒和杀机。

神都绿袍被残害的消息传遍天下,张巨蟒岂能不暴怒?

“今夜,去并州。”

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崔家族老如坠冰窖。

并州有什么?

武家祖地!

难道?!

崔元伦肝胆欲裂,颤声问:

“你想做什么?”

张易之坐在首位,笑了笑:

“当然是屠掉武家,我要让并州武氏寸草不留。”

轰!

轰轰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身体每根骨头都发出剧烈颤抖。

武家是皇族啊!

屠掉武家?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出的话简直像恶魔一般!

“武家是宗室,你可知道杀宗室意味着什么?”

崔元伦脸色煞白。

“我那些手下因我而死,为了我一步不退,我又怎能让他们心寒?

“唯有武家陪葬,方能告慰英灵。”

张易之面无表情,眼中泛着森森光寒。

从修罗血池中厮杀的煞气迫得崔元伦遍体生寒,不敢逼视。

其余族老更是不堪,低着头都难以平复心头的恐惧。

纵观史书,他们从未见过比张巨蟒还不择手段的存在!

武家可是皇族啊!

女皇登基以后,一部分人跟着去了神都,另一部分还留在并州。

此獠要将并州武家人全部屠掉?

这已经不是大不逆,而是肆意羞辱宗室,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压女皇!

崔元伦眼神空洞,喃喃道:

“你想怎样就怎样,与崔家无关。”

“张巨蟒,你想捅破天,清河崔氏也管不着。”

一个族老愤怒的咆哮。

他心中滋生浓浓的悔意。

悔不该与此獠为伍!

张易之抿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置身事外?你们不参与就能撇清关系么?”

“在世人面前,咱们缔结婚约,是利益共同体。”

“我做什么,也是你们在背后怂恿。”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的补充:

“上了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话音落下,崔家众人涨红了脸,愤怒到极致。

无耻之徒!

天下怎会有如此无耻的恶獠!

怪不得沦为万人讨伐的对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将此獠一刀剁死!

“张巨蟒,别以为我崔家可以随意拿捏。”崔元伦死死盯着他。

“哦?”张易之不置可否,淡淡道:

“堂堂千年门阀,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么?”

闻听此话,众人目露骇然。

什么叫这点?

你以为屠杀武家,是碾死几只蝼蚁?

杀了宗室,那真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怕女皇杀你全家泄愤?”有族老颤声道。

众人齐齐点头。

是啊,你张家被朝堂时刻监视,倘若你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你张家还能有活口?

张易之镇定自若道:

“陛下不会,她敢杀我家人,我直接起兵。”

崔家众人头皮发麻。

从进清河郡开始,此獠就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

实在是太有底气了!

所有他们隐隐猜测,此獠在暗处布置了手段。

一旦选择造反,这些手段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至于女皇会不会报复张家?

极有可能不敢。

于她而言,她超脱了武家的身份,已经是苍生社稷的族长。

简而言之,江山才是她的家。

所以就算再愤怒再屈辱,她也不敢掀桌子。

张巨蟒将这一点拿捏得很死。

此獠的心机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元伦沉默半晌,使了一个拖字诀:

“兹事体大,家族需要商议。”

“呵呵”短促的讥笑,张易之声音骤然变冷:

“抱歉,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嚯!

一众族老火气蹭蹭上来,恨不得当场击毙此獠。

众人忍不住看向崔元伦,看看你的好女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岳父!

骑在咱们清河崔氏头上拉屎拉尿,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为了利益跟我联姻,那做事就别优柔寡断。”

“武家积累的财富不可能都带去神都了吧?事后我跟崔家对半平分。”

张易之放缓语气,不再尖锐。

“不行!”崔元伦断然拒绝,冷声道:

“造成的后果,我们崔家承担不起。”

“什么后果?”张易之似笑非笑,小心翼翼的说:

“我屠完武家,正打算回神都,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害怕了。”

厅内鸦雀无声。

一众族老属实被这番话震撼到了。

此獠究竟有一颗怎样的胆魄?!

前脚屠完武家,后脚就大摇大摆进京?

世上还有这般气焰嚣张的人么?

“既然撕破脸皮,我便无所顾忌,我必须为那些忠于我的手下讨个公道。”

张易之目光森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冰冷。

众人沉默了下来。

神皇司绿袍惨遭虐杀,张巨蟒必须报复。

否则以后谁还跟随此獠?

如果没人再忠于他,以此獠的处境,又如何在皇权之下存活?

只有报复武三思,才能让天下人知道。

不管是谁,动了我的心腹,百倍奉还。

杀我的人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承受后果。

不过报复归报复,可这手段委实惊恐,真要跟皇权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河北道哪里土匪最多?”张易之突然问道。

众人紧皱眉头。

崔元伦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想伪装成土匪?”

张易之轻轻颔首:“至少做做样子。”

有族老怒极反笑,“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天下人谁不清楚是你?”

“又如何?”张易之望着他,漠然道:

“但我不承认,谁拿此事做文章,就是在污蔑栽赃我。”

“你”族老气得说不出话。

此獠真将政客的虚伪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元伦沉默了半晌,哑声道:“菁密林深的太行山有土匪巢窟。”

众族人骇然,死死盯着他。

这是打算与此獠狼狈为奸,一起做这件震怖天下的事?

崔元伦咽下喉间苦涩,叹了一声。

此獠将清河崔氏逼上了悬崖。

凭此獠的实力,明明能端掉并州武氏,为何要拉上崔家?

无非是将两者绑定得更深罢了。

崔家不参与,就能洗清嫌疑?在世人眼里,会认定是双方共同铸造的一场杀戮。

既然如此,索性过去分一杯羹。

有族老也想通了,忙不迭问:

“那武氏的土地田亩怎么分配?”

说完自觉失言,尴尬的赔笑。

张易之盯着他:

“愚不可及,土地谁能带走?”

“你们永远改变不了贪婪的本性!”

说完甩袖离去。

“竖子!”

那族老呸了一声。

“召集家族各房紧急商议。”崔元伦沉着脸道。

事实上,商议无非是走个流程,崔家注定要被张巨蟒裹挟。

五天后,并州城。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城中一处废弃的私塾里,八百多道黑影杀气凛然,仿佛死神张开獠牙。

张易之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昏暗的灯火。

我这个人不知大度为何物,说我狠毒也好,说我冷血也罢。

我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

“出发。”

将卒飞快穿上猛虎帮的衣裳,左肩绣着一头猛虎,戴上巨虎模样的面具。

猛虎帮在太行山林赫赫有名,可惜不堪一击,前天被一夜抹除。

土匪终究是乌合之众,不过装备真的齐全。

冒丑扛着绣有猛虎的黑旗,走在队伍最前方。

武家庄园。

高耸入云的塔楼,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在夜幕熠熠生辉。

名为庄园,实则是楼阙山出。

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梁画栋,彩绫飘绢。

四架虎蹲炮呈东西南北排列,目标瞄准武家庄园。

张易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

“动手。”

嘭!

闷雷般的声音划破夜幕。

嘭嘭嘭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弥漫,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声响。

庄园顿时火光冲天,大门直接被炮弹轰碎,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敌袭”

塔楼的武侯们嘶声裂肺的呐喊,疯狂地发着救援信号。

武家求救哀嚎声四起,内部乱坐一团。

他们从未想过,有人竟敢袭击武家。

这里是皇族!

凌驾于世人之上,俯瞰苍生社稷的皇家!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朝武家动手,谁能承受陛下跟太子殿下暴怒的后果?

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宛如雷公发怒降下神雷。

武家族人全部吓破了胆,惊飞了魂,躲在房间里惊恐欲绝。

漫长的轰炸,硝烟火光席卷整个庄园,无数尸体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雷般的声音慢慢消失。

庄园外。

八百戴着面具的铁骑组成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冲杀进去。

“杀!”

张易之怒吼了一声,带着令天地肃杀的威慑力,如同出笼的野兽,一头扎进了羊群之中。

武家刚组织起来的悍卒,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他们根本没有演练过抵御外敌入侵,也从来不会在庄园进行埋伏,更别说应敌战阵。

甚至连如何撤离都不知道!

他们是皇帝的家族啊!

怎么可能有敌人入侵,除非社稷亡了才要考虑这些。

正因如此,整个武家犹如土鸡瓦狗,陷入无助的绝望。

“锵!”

刀兵铿锵碰撞之声激烈,长刀入肉,武家族人被无情斩杀。

他们根本就没有斗志,尖叫着、哭嚎着,不顾一切的向庄园外逃去。

不知杀了多久,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断肢残臂、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报,大当家,生擒一个自称是太子的儿子。”

几个崔家悍卒扯着尖细嗓子,抓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

武继植浑身发抖,恐惧顷刻间袭遍全身,他颤声道:

“张张巨蟒!”

他根本不需要看面具下那张脸,一定是张巨蟒。

绝对肯定。

普天之下,没人有勇气屠杀皇族。

唯有此獠。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平静道:

“可惜不能灭武家满门,那么多漏网之鱼还在神都城逍遥,真遗憾呢。”

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掐住武继植的喉咙。

武继植使劲挣扎,拼命扭动,目光带着绝望的哀求。

“武三思儿子太多了,怎么就杀不完呢?”

“不过,我会把你的头颅寄给武三思,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加重力道,只听咔嚓一声。

武继植眼睛里变得犹如死灰一般,脖子被捏碎,窒息而亡。

张易之眼神没有丝毫怜悯,面无表情道:

“神都城武家我暂时无能为力,但这里,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神都城。

朝会。

“武三思聚结暴徒,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

陈子昂咆哮的声音响彻在朝殿。

群臣鸦雀无声,没人出列附和。

谁都清楚,现在是阴霾密布的政治冬天。

极端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不得不彻底收敛锋芒,以此消灾免祸,自保求生。

神都城除了早些逃走的绿袍,剩下的性命危如累卵!

死也就罢了,还要遭受酷刑!

指挥者周利贞有多残忍呢?

听说此人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桩。

而后把绿袍在地上拖来拖去,绿袍筋腱和骨头被磨烂,死时骨肉全部分离!

周利贞还给此酷刑取了个优雅的名字晚霞映竹。

一想到那血腥场面,群臣立刻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陛下。”

殿前的武三思非但不怒,反倒异常淡定道:

“神皇司公然违抗旨意,臣建议将这些人满门抄斩!”

闻听此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武三思已经病态了。

朝野都知道原因。

一直到现在他都对张巨蟒这个名字无比畏惧!

这压抑太久的恐惧,现在化为凌虐的快感,全数倾泻在神皇司绿袍身上!

关键这些绿袍骨头都硬,宁愿被折磨也不臣服。

不得不说,虽是令人憎恶的特务,但绿袍悍不畏死的骨气感染了朝野。

这就是张巨蟒的可怕之处。

当初选拔游侠和江湖人士,给与他们信任和权力,得到深入骨髓的忠诚!

这群人虽然叛逆,但天性慕强,只要有本事降服他们,就会得到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忠心。

而张巨蟒毫无疑问就是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声望和能力冠绝天下。

这因为这点,此獠才最为恐怖!

假如你一无所有,张巨蟒突然走过来,对着你笑:

“请问,你愿意跟随我么?”

你一看是张巨蟒,还有什么好犹豫呢,纳头就拜。

人骨子里就仰慕强者,强者会给生活带来希望。

所以说张巨蟒真打算造反,凭此獠的号召力,绝对有不少人愿意投奔。

“陛下,再这样下去,帝国要亡了!”

殿内的陈子昂神情悲痛,又高呼了一声。

御座上的帝国主人无动于衷。

狄仁杰垂头,暗暗叹息。

其实别看这段时间神龙卫横行,绿袍被缉捕屠杀,但是朝堂政权却能够保持正常运转,百姓也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从这个意义上说,陛下就像是一个高明的驯兽师,能够很从容的掌控虎狼。

但是,中山王明显就超脱陛下的掌控。

陛下立安乐郡主为正妃,看样子扳回一城,实则对大势毫无影响,中山王还是跟清河崔氏绑定在一起。

唯一的好处就是挽回颜面,证明皇权独一无二,凌驾于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可狄仁杰隐隐有种预感,麾下心腹遭到虐杀,中山王岂会善罢甘休?

他究竟会进行怎样的报复?

武三思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陛下,臣有一言”

就在此时。

“报!”

殿外的侍卫嗓子都沙哑了,捧着帛书快步入殿,跪倒在地仓惶道: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

他仅仅扫了一眼,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武三思侧头望着他,皱眉不喜,区区一个蝼蚁也敢打断孤说话?

御座上,武则天沉声道:

“念。”

侍卫展开帛书,深呼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几下,还是不敢说出口。

这下群臣愕然。

急报上写了什么?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侍卫终于鼓足勇气,颤声道:

“并州武家庄园惨遭屠戮,无一活口。”

轰!

轰轰

满殿如坠墓窖,刹那间鸦雀无声。

文武大臣无不毛骨悚然,感到浑身颤栗。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冰凉无比!

这怎么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