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两个小时。
这是宋惑在《就这样生活》拍摄的第二天。
给宋惑下派的任务,是陪留守在村子里的孩子们一天。
宋惑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孩子是最为天真,最为烂漫,最为有灵性的。
趁着他们眼里的光还未有消退,就让他们好好无忧无虑地生活罢。
他怕自己与他们接触之后,节目之外的事会找上这些“远方的精灵”们,祸福难料。
孩子不能拿来当作一个炫耀自己爱心,提升节目口碑的工具。
一切除了真心陪伴他们的想法之外的想法,都是不能够留存的。
可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魏明跟他说,这些孩子们的父母都在外面打拼挣钱,都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带着长大的。
老人们不懂,也买不起什么智能手机。
也就是说,孩子们至多只能从公共电话里听到父母的声音。
在节目组的努力之下,为这座落后,破旧的山村上下奔波寻求一个方法。
最终的结果不能说不喜人,已经勉强能让村子里的人解决温饱问题。但并没有余力能让这座村子富裕起来。
这些一年也见不到父母的孩子们,极度敏感,内向,情感的流露往往只存在与那双明亮的眼睛之上。
宋惑的眼睛早就没有了那样的光,他想试着找回来一些。
接下了这个任务,宋惑提着一把吉他和一个写着一半歌词的笔记本前进。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并不好走的狭窄泥路上,宋惑叹了口气。
抬眼看去,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泾渭分明劈开了天地作两半。
摄影师换成了休养一夜的周防,他细心将镜头锁在宋惑身上。
毫不改色显得冷淡的脱俗俊雅模样让人心折。
宋惑的步伐逐渐加快,熟悉了土质后脚步轻重的变化让他能更好控制自己的力度。
这应当就是第二支强化液的作用。
让他对于身体的控制能力变得入微。
踩在去往不知名小村的路上,宋惑觉得自己前世应当是来过这里的。
他是河里的一滴水,是房子的一片瓦,是一点泥路的泥。
正当时,宋惑为自己这份“前世”的缘分而兴奋。
心神一动,自然而然便唱了出来。
“从前有个美丽的传说。”
“有个姑娘会唱歌。”
“歌声好比一碗春江水。”
“开口一唱歌成河。”
从前的传说,五个字就能表达出时间的久远,故事的来历的渺茫瑰然。
说起来,宋惑重生,自然也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了。
“那时的人们,也爱唱歌。采茶不忘对山歌。”
“放声山水天地间,心想唱歌就唱歌。”
宋惑婉转开嗓,原本的小声浅唱随着步伐的灵动而活泼起来,声音也逐渐放大。
“唱山歌咧……这边唱来,那边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弯又多……”
“善良的人,爱憎分明,唱出最真最美的歌。”
唱罢,宋惑看着就在眼前的村庄,惬意而自然的走进。
然后,谁家守门的黄狗闻到了陌生人的味道,警觉开嗓,吓得宋惑直接收起了这份从容步伐,咳嗽一声装作冷静,加快脚步走进村里。
摄影师老周早就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真是人憎狗嫌宋老板呢。
按照魏明提前规划好的任务细节,一张手绘风格的地图展开,描绘着村庄的位置,以及一所老学校的方位。
宋惑如今也算是一位小学老师了,当然,也仅限于今天。
作为新来的音乐课老师,宋惑当然要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
宋惑先是沿着地图的指引,找到了小学的校长。
节目组本为了尽量保持老校长在电视上的体面形象,准备自费帮他买一身新衣服。
但被老校长拒绝了。
一身浆洗得磨灭本色的破旧衬衫和黑色长裤,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大了两号的劣质皮鞋。
从头到脚加一起没有五十块钱的行头,脸上不见什么和蔼和慈祥,只剩下严肃与些许隐藏起来的愁绪。
学校真的没有钱,不能让这些娃娃们每顿都吃得饱,过冬穿的暖,连个像样的老师都求不来。
如果能做到这些,代价只是让他和别的校长在报道下露出一样的笑容的话,包邬卿一天给你笑一万遍。
沉默,潜意识的戒备,愤怒,无力这就是包邬卿最真实的情感。
“您就是新来的音乐老师,宋惑,宋老师?”
包邬卿先声夺人,步伐干练,眼角眯着,露出笑容。
他听过宋惑的事迹,这也是节目组最坦诚的地方,不会因为节目效果而影响任何人的生活。
宋惑在他包邬卿这,是一个有底线,够有正气的人。
也是一个有一定文字功底,遣词造句无不彰显才情的当语文老师的好苗子。
是的,宋惑想和孩子们当朋友,而包邬卿却想给他绑了扔学校里当老师,不教好了不给饭吃!
哦,老师们本来就是自己花钱自己做饭,还要倒贴给学生们吃啊,那没事了。
人品,作品,都足够过关,那包邬卿怎么会认为,宋惑只是来走个过场,镀上层富有爱心的人设就走的作秀的人呢。
于是乎包邬卿看宋惑的眼神越来越顺眼。
“您好,我叫宋惑,是来给孩子们当音乐老师的,包校……包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孩子们?”
宋惑回应着,把“校长”二字,改成了“老师”。
包邬卿不想被称为校长,一直宣称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师。
宋惑差点忘了这一点,但还是及时反应过来了。
包邬卿看着宋惑没有别的什么话语,连忙就要去见那些孩子们的神情,轻松而期待,不似作伪。
所以,他真的是抱着给孩子们上课的目的,而不是功利而来的?
包邬卿笑着摆了摆手:“宋老师您不辞劳顿,能来做孩子们的一日之师,拘泥我个老头子的倔强,不必。”
“我乡下山地高寒,采茶先从平阳地方采起,自己的采了,便帮人家去采。”
“宋老师……这样称呼虽正式却不够亲昵,但叫小宋吧,又有岁月带来的距离感。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宋老师合适。我感觉,宋老师你不像外面来的人,反像来帮我采茶的亲邻故旧。”
包邬卿微微弯下腰,宋惑连忙去撑起包邬卿的身子,但被包邬卿拦住。
包邬卿选择信任宋惑。
可能是因为遥遥听到的那声“心想唱歌就唱歌”。
可能是宋惑一开口就要去见学生们的果断。
可能是惶恐,一个“大明星”要来这“穷乡僻壤”当老师,他又是激动,又是不屑。
但他这次真的觉得,宋惑是不一样的。
“苦茶村小学,欢迎宋惑宋老师。”
宋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不觉便流出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