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下了课，柳荇连走路都感觉是轻飘飘的。
手上的泥偶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仍然温暖得很。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原来真的会有天鹅，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接近她这样一只丑小鸭呢。
宋老师的眼睛，比她们的二十把利剑还要厉害，宋老师还是那样温柔的话，柳荇就不怕她们的敌意。
“丑八怪！你快把宋老师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一声格外高亢的愤怒又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柳荇的思绪。
她的校服领子被拽住。
眼前女孩子的模样，真是这方天地对她精雕细琢的结果，让她与众不同。
女孩子白皙的面颊显得狰狞，可爱的面容此刻在柳荇眼里则是恐惧的象征。
在宋老师之前，这位女孩子一直是柳荇所羡慕的存在。
她就像一只真正的天鹅，舒展着自己的体态和优雅从容的风采。
柳荇心里一直想跟她做朋友的，但她一直没有回应过柳荇的友善，转而和自己的朋友们嘲笑着柳荇的自不量力。
她也姓柳，叫柳依依。
柳荇在听过宋老师上课的内容之后，也想着能和柳依依说，两人的名字，可都代表着一首小诗呢。
但，她也配姓柳吗？
这是柳依依的原话，那份不加掩饰的厌恶，让柳荇心里变得冰凉。
被拽起的校服让柳荇此刻显得狼狈，她营养不良的瘦小身材形单影只，她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周围跟来的几位女生，也同样怒视着她。
柳荇什么也没有做错，她被村里的小孩们称为扫把星，被同学们骂丑八怪。
华国人是不信命的，但柳荇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注定一辈子就如同一个漂泊不定的魂魄，无所归依。
天鹅群狼狈追逐的丑小鸭，虽抽噎着，但她忍住不把眼泪流出来，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早就明白了。
她看着柳依依，手中的泥偶散发的温暖让她头一次正视着眼前的“天鹅”。
柳荇笑着，哽咽回应：“依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惑老师，如果你不给我那抹温暖就好了。
宋惑老师，谢谢你给我的温暖。
她头次展现出属于自己坚毅的一面。
“依依也是你能叫的？”
“还不老实，我都看到宋老师把礼物送给你了。要我说，你这个扫把星就不该收下这份礼物，万一宋老师也沾染了你的霉运，那就不好了，对吧？识相点，交出来！”
帮腔的女生们各自开口，企图摧毁柳荇脆弱的心房。
“柳荇，你不是想和我交朋友吗？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好不好？”
柳依依的脸上展现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她掩饰好自己眼睛里闪烁的不屑与嫌恶，努力伪装出一个足够友善的笑容。
她不信，一直想和自己做朋友，一直用羡慕，期盼眼神看着自己的柳荇，能够拒绝这个条件。
柳荇咬着嘴唇，她知道柳依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交出宋老师给自己的泥偶，无非是能让柳依依短期内不再寻自己麻烦。
不交出来，自己真的可能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人总该有些念想的。
柳荇昏暗的天空里，既然出现了蓝天白云，与和煦的阳光，她如何能再懦弱下去，让为数不多真心为自己好的人，失望呢？
“我拒绝。”
柳依依仿佛不可置信，她用力拽着柳荇的衣领，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她平息了一些怒火，再次开口。
“对不起，我没听清……柳荇，你能，再，说，一，遍，吗？”
柳荇长舒一口气，她身体颤抖着，唯独抓住泥偶的右手不变。
“我，拒绝！”
听到了柳荇明确表明的态度，柳依依点了几下头，随后一把将柳荇推倒在地上。
她和那些朋友们掰开了柳荇的手，拿出了那只已经褪色的泥偶。
嫌弃的看着并不好看的泥偶，柳依依抛起泥偶，随后接住，她看着兀自不肯休想要挣扎站起来的柳荇，嘲弄的笑了笑。
“真不愧是你这个丑八怪喜欢的东西，两个丑八怪，相得益彰嘛！”
柳依依随手将泥偶扔到了河里。
“我看你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柳荇发了疯一样，拼起了所有力气挣脱了束缚。
柳依依害怕此刻的柳荇，她紧张的看着跑过来的柳荇，竟然头次也感受到了来自愤怒的力量。
“柳荇，我警告你，你别做什么傻事。”
但柳荇没有理会柳依依色厉内荏的警告。
她的眼睛早就被泪水覆盖，但她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河水之下。
她和柳依依擦肩而过，柳依依回头看着柳荇的背影。
她没有看到丑八怪了，她看到的是一只舒展着自己羽毛振翅而飞的天鹅。
“对不起……对不起……柳荇，对不起。”
柳依依不知道在道歉什么，她伸手想要拦住柳荇，但却慢了一步。
柳依依的泪水也已经夺眶而出。
“噗通。”
柳荇跳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麻木的四肢，一颗炽热的心。
柳荇吞咽着河水，呛得她大脑都有些混沌的冰冷的水，却让她想起了来自父母的怀抱的温暖。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柳荇沉下身子扎进水流之中，她看到了泥偶，浮在泥土里的泥偶，是她最后的念想。
她够着了那只泥偶，欣喜若狂的将泥偶握在手里，她身体蜷缩抱在一起。
身体却越来越疲惫，力气已经用尽全靠着一股信念支撑的柳荇，拿到了泥偶之后，终于再没有了力气。
真的很温暖呢，宋老师，爸爸，妈妈……
“柳荇同学，我来晚了，对不起！”
柳荇隐隐听到了宋老师的话语，她笑了出来，哎呀，自己怎么这么不满足，到这个地步，还能幻想到宋老师的声音。
但这并不是她的幻想。
距宋惑跳河，不，宋惑已经跳河十秒钟。
他一手抱着柳荇，一手努力扑动着前进。
“柳荇同学，你的名字是诗，是生命力最旺盛的荇菜，是我的学生。”
“我绝不允许我的学生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