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得宠的舒贵妃是平意伯的亲妹妹,舒贵妃还有二殿下这个儿子。
宠妃和皇子的外家,只要沾上绝对的姻亲关系,上官家的仕途必将更顺,所以,不管是娶还是嫁,郑苏两家总要再次结亲的。
她爱慕他十数年,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父亲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他们抬出祖母去姑母那里,以上官家的满门荣耀逼迫来的!
可、可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难怪左右瞧她不顺眼。
在他眼里他们一家子都是利己主义,他被遮蔽了,完全看不到她对他满心满眼的爱意!
苏九卿眼神如墨,倒映在他眼底的遥远身影微微漾起一点涟漪,转瞬即逝。
冷凝道:“退婚?我可不敢,今日打上我小意儿的门,退了婚你那些个好哥哥还不把我杀了!我可得罪不起你们上官家,既要这么欺人太甚,咱们就这么过着,看谁先过不下去!”
他微微一俯身,在她耳边肆意而冷冽的笑,“有本事你就顶着活寡的身子骄傲一辈子。我养得起一个玩意儿,就能养得起千百个,你来打就是。”
活寡!
他竟要让她守活寡!
那样巨大的羞辱让上官氏气到浑身发颤,一旁的女使也不敢来劝,便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光线渐渐暗下去。
山上的温度,在天边最后一抹霞红被拽下之后便变得微凉起来。
上官氏的脚步停在红叶斋远处栽满了彼岸花的小山坡上,抬手用袖子用力擦去面颊上紧绷的泪痕。
花枝繁茂之间,她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纤弱而模糊的女子身上,任凭花树妖浓,星光璀璨,她渐渐阴翳的神色宛若刀剑千万支,凌厉的悬空待发。
她必要让苏九卿,跪着来求她进门!
夜色如梁下被山风掠起的轻纱一般,带着天然的凉意,四散弥漫。
寺院里的烛火仿佛一缕金秋的阳光,带着一抹沉水香若即若离的气味,将素白粗糙的窗纱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云岚与沁雯坐在窗边的长案上对弈。
繁漪支着窗台,微眯着眸,体会山间仿若四月天的微风带着百花清香拂在面上,愉悦而沉郁:“这苏世子从前也常去我娘家同哥哥们读书写文。我虽只见过两回,瞧着也是个清朗有礼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竟和一群不学无术的风流公子们混在一处。”
云岚瞧了眼窗外,小声道:“听苏家旁支的人说,这桩婚事苏世子一开始就不同意的。”
繁漪侧首,目光落在垂首的沁雯侧脸上:“那如何又答应了?”
云岚轻叹了一声:“上官家老太君逼着伯夫人答应下来的。如今舒贵妃娘娘得宠,同皇后亲如姐妹,又生有皇子,眼看着平意伯府将来只会更加煊赫,这样的肥水,上官家哪肯流到旁人家去。老太君拿着上官家满门前程荣耀来说事,伯夫人到底也是上官家的女儿,吃逼不过就答应了。”
沁雯执着白棋的手落下极力隐忍下的心脏还是骤然一缩,蹭动了一左一右的两枚黑棋。
那种痛更胜于皮肉的鲜血淋漓,仿佛是周身的新旧伤痕骤然开裂,又被狠狠抹上了一把粗糙的盐粒子。
她用力咽了口气,又咽了口气,这才没有让喉间的刺痛漫上眼眶:“事事难料,人事亦难料。也是可怜人。”
繁漪拨了拨耳边的白玉坠子,轻轻点在颊上,是清醒过的触感:“上至天家下至斗米百姓家,哪个不是可怜人。人生之事真正有几人是自己掌握在手里的。当家主母,又是做母亲的,若是没有足够的狠心与强硬应对旁人的逼迫,儿女,终将成了冤家。”
云岚将黑子摆好,慢慢思索着,落下一子,可叹道:“可见、一门不中意的婚事带来的后果是深远的。好好的郎君,前程、名声,全没了。”
沁雯默然。
繁漪亦是默然。
一场不中意的婚事尚且能忍,因为要继续下去的理由千万个,而一颗另有所属的心却要如何容忍站在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呢?
或许,不中意的人,不论做什么都是不可爱的吧!
要多强大、多包容的心,才能用一副温柔的神色去习惯一个不爱的人呢?
亦或者,是有几分真切之意呢?
于她而言,于一个没有底气的人而言,自己给不了自己答案,别人给的答案也不会是肯定的,这将永远只是个无解的题。
沁雯怀了凄恻的心事,这盘棋输得没有意外的快。
云岚瞧她神色幽幽,以为她这个未出阁未许人的姑娘被如此关系吓坏了。
便煦煦温和道:“上官氏的问题便是太急了,还没过门就管起爷儿屋里的事。还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爷儿没了面子,哪还能喜欢的起来呢!她以为是借了伯夫人的手处置的,别人看不懂。当母亲的,只会当心成年儿子屋子里没人伺候,怎么会一下子全部打发出去?还不是未来儿媳开的口了。”
收拾好了棋子,白一罐,黑一罐,楚汉分明,一点不容掺杂越界。
看着沁雯眉心淡淡的伤怀,云岚改换了过来人方式,教了沁雯将来于夫婿房中事的应对之道:“其实只要进了门,爷儿屋子里的人要怎么打发,爷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妻子去。左右妻子也会陪嫁了好姿色的去。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只要敬重着妻儿也就是了。”
“何况咱们一旦有孕,伺候上的事就不方便了,总不能委屈了爷儿。”挽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还小,看的却不少。这些没什么过不去的。慢慢接受了,日子也便顺意了。”
天际有薄云缓缓行过,遮掩了下弦月的光亮,暗沉的光映着寺院三大屋顶的红瓦,映着锦缎上的浮光,映着湖面摇碎的一泊粼粼水光中,慢慢沉浮,渐渐有了支离破碎的姿态。
而沁雯那姣好的面容也有了玉碎尘沙的落寞暗影。
她的点头显得那么沉重:“嫂嫂说的我明白。多谢嫂嫂提点。”
云岚微微一笑:“都是做女人的,苦楚咱们自己知道。自家姐妹,有什么可谢的。”
听着屋外虫鸣深一声浅一声,叫人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惆怅,“只是平意伯夫人如此顺了上官氏的心,反到惹的苏世子愈发的厌恶那个未婚妻了。”
窗户不其然“吱呀”了一声,凉风扑进,烛火“风风”摇曳,撩的人眼皮直跳。
繁漪微眯着眼迎着风,吹出几丝干涩的泪意,那星光在水色里仿佛伸手可得,又仿佛,遥不可及:“若是心里没人,这样的事,何至于此。”
晴云取了一支镂空银竿,挑了一支染的明亮的,侧身将熄灭的几盏注意点亮,悄无声息的动作便是她这个人一般,从来不引人注意。
豆苗似的火慢慢舒展开,点亮她鬓边的鎏金珠花上的一点星芒,熠熠而沉静,仿佛落蕊知秋。
沁雯一颤:“这话怎么说?”
风吹着高大的桐花树枝影乱颤,下弦月弯弯的远远的挂在树梢,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了她一眼,繁漪漫不经心道:“不是养着外宅么。”
云岚缓缓点头:“倒也是,会在成婚前养外室的,八成是喜欢的不得了的。数数这京里头,还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一生一世,总是围绕着男子,却还对女人格外的苛刻。
偏偏天地广阔,容不下女人那一点小小的自在。
一时间,女眷们没了说话的兴致。
沁雯送了云岚出了院子,消瘦的身影立于月下,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呆呆的无助的望着一树掉光了叶子的、或许已经没有生命的合欢树。
情难续,哪来的合欢。
仿佛有千万个理由推动,该来的人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