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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元宵节【上】

因昨儿晚上逛的累了。

第二天早上焦顺揽着香菱、玉钏两个,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这边正洗漱着,柳五儿就寻了过来,禀称薛家大爷方才让送了只熊掌来,说是昨儿刚在城外猎到的,血淋淋的甚是新鲜。

上回去山谷打猎时,薛蟠就惦记着那几头老熊,不想还真就被他搜罗着了!

要说这厮也是不会做人的,那几头熊原是山谷猎场的噱头,若凑巧撞上也还罢了,都似他这般锲而不舍的去搜猎,只怕等不到开春就要绝种了。

即便是在国公府,新鲜的熊掌也不多见盘子里做熟了的,倒是每年都有那么三五只。

故此焦顺用用茶漱完了口,就领着香菱两个过去瞧稀罕。

因是年后的过冬熊,那熊掌瞧着比想象中要小一些,约莫也就六七斤的分量,且骨节分明不显肥硕。

香菱见那熊掌腕口上血肉模糊的,当即不敢再看,低头连念阿弥陀佛。

“李嫂子厨娘怕是没整治过这东西吧?”

玉钏则是一面好奇的打量,一面忍不住发愁道:“要不送到府上,让掌勺的帮着料理料理?反正今儿老太太又是在东府大花厅里设宴,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这东西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真要论起来未必有鹿肉好吃,若再随便弄一弄,那就彻底糟践了。

“还是算了吧。”

焦顺摇头道:“国公府里几个当家做主的,都和老太太一样爱吃那软糯寡淡的,这东西送过去也只是糟践了还是拿去庆鸿楼吧,照着他家烤鸭子的法子,做成脆皮又入味的才好。”

说着,唤来在倒座门房里和车夫吹牛扯皮的栓柱,命他拿竹篓子背了送去奉公市。

顺带又塞给他五两碎银子,让他不用急着回来,且在街上逛逛耍耍银子花了留着都成,只是别忘了给胡婆婆捎些礼物回来就好。

又因那帖子上也专程请了焦大,焦顺特意去堂屋东间探问了。

这一冬下来,老头精神愈发不济了,但听说是去东府那边儿赴宴,却是立刻梗着脖子骂道:“谁爱去谁去,焦大爷却懒得瞧那些乌龟忘八羔子!”

于是焦顺又去灶上吩咐,给他弄些喜庆又好克化的,让老头多少也感受一下年节气氛只是酒要少上一些,万不敢再让他烂醉伤身。

眼见临近午时十一点,焦顺便领着香菱、玉钏出了家门,顺着那内子墙往荣府前院赶,这一路行来,竟是三五步就挂着个大灯笼,里面都是大红的牛油蜡烛。

怪不得都往自家送灯笼呢,感情竟置办了这么多,连内子墙这样偏僻所在,竟也都挂满了。

灯笼也还罢了,好歹收起来明年还能接着用,可这牛油蜡烛却是纯粹的消耗品,且价格颇贵,这无数的盏灯笼点起来,一天怕不就要烧去大几百两银子。

四五日下来就是两三千两!

这还只是灯烛钱,其它方面的开销只怕二十倍不止!

焦顺不由暗暗咋舌,去年正月里也还没这么奢靡,今年为了盖别院,府上本该节俭些才是,不想倒愈发穷奢极欲了。

等到穿堂过院到了宁国府里,气象倒略有些改观当然了,大花厅左近仍是装扮的花团锦簇,毕竟是东西两府都要在这边设宴过节。

老太太虽是晚上请客,但正午时年轻一辈就都凑齐了。

焦顺先把香菱、玉钏打发去尤氏屋里,独自一人进到了花厅里。

此时那戏台上正演着垫场的猴戏,贾蓉正带着贾璜、贾芹等近支亲戚,正在大花厅里来回巡视。

见焦顺自外面进来,众人忙都上前见礼。

焦顺还了个罗圈揖,奇道:“珍大爷和琏二爷呢?”

“这”

贾蓉讪笑道:“父亲和二叔听说家里来了名角儿,便特意去后面抬举他们了。”

这年头除了家养的班子会刻意选用女子,外面唱戏的角儿基本都是男人,一般不会出现豪绅强霸女戏子的事情。

但遇上贾珍、贾琏这样的主儿,连男伶也难逃劫难。

焦顺正觉着晦气,看台上那搔首弄姿的猴儿,都觉着里气的,恰巧宝玉、薛蟠领着贾芸赶了过来,两下里一聚越发显得热闹。

薛蟠不出意料的,凭着猎熊的经历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他比手画脚添油加醋的说完,才发现贾珍、贾琏二人不在,听说是在后台捧角儿,当下也摩拳擦掌的要去凑个热闹。

贾蓉忙拦住了他。

倒不是怕薛蟠去了看见什么不该看,而是担心他去了三人不够分赃的。

众人凑在一桌,山南海北的胡吣,朝堂市井的瞎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王太尉在南边,奉命会见西夷使者的事儿。

“听报纸上说。”

贾蓉便向薛蟠打听:“您那舅舅还上了西夷的铁甲火轮船?”

“还有这事儿?!”

薛蟠闻言将牛眼一瞪,顿足扼腕的道:“早知道,我也去南边瞧个稀罕了!上回西洋人杀到津门府的时候,我就想去瞧瞧,偏我母亲一哭二闹的拦着不让去。”

他素日里只看些虫二杂文,贾蓉寻他打听起这些事情来,却明显是问道于盲了。

“那真是可惜了的!”

贾芹在一旁比划着:“小侄听说那火轮船上面能喷火,下面还有两个大轮子,逆着风跑起来都比马车还快!”

“怪道朝廷的水师敌不过它,只凭它跑的恁快,用铁甲直接撞也撞沉了!”

贾璜也在一旁帮腔,倒是越吹越玄乎了。

“其实也没外间传的那么玄。”

焦顺笑道:“那所谓的上面喷火,其实不过是锅炉的烟囱在冒烟就跟咱们取暖用的大同小异那两个大轮子和龙舟划桨是一样的用处,只不过是换成了蒸汽机带动,远比人力持久罢了。”

薛蟠也瞪眼道:“要我说,再怎么着也只是在水上逞英雄,真要面对面的放对,那西洋人就不是咱的个儿了!”

他虽好奇那火轮船是什么模样,却见不得别人替西夷吹嘘,吹胡子瞪眼的,倒闹得贾璜、贾芹两个十分下不来台。

贾蓉只是看热闹,贾芸又不好插嘴。

焦顺忙打了个岔,问起那几只熊掌的去处,他这才又眉飞色舞的吹嘘起来。

男人在大花厅里谈天说地。

王熙凤也领着平儿寻到了尤氏院里,进门见尤氏和李纨肩并肩坐着,也不知咬着耳朵说了些什么,直逗弄的李纨红着脸娇嗔不已。

这寡居大嫂如此鲜活的样子,素日里却不多见。

且尤氏什么时候与她如此亲近了?

王熙凤心下提起几分警意,甩着帕子捻酸道:“呦,嫂子们这是说什么体己话呢?都在屋里还得咬耳朵要不我先避一避,等你们说完再回来?”

尤氏嘴里能有什么新鲜的,左右不过是些男欢女爱而已。

李纨也早就听的疲了,又不好每回都作势欲走,今儿忍着多听了几句,不想就被王熙凤给撞上了。

她又是心虚又是羞窘,言语上自然也就尖利起来:“我们哪里背着人了,只是背着你罢了。”

“好啊!”

王熙凤两只粉拳倒叉在纤腰上,晃着一脑袋金钰翡翠笑骂:“听嫂子这话,果是被我撞破了丑事!快换我坐到上首去,好好审一审你们!”

见两人绵里藏针的,尤氏忙起来打圆场道:“你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什么时候动身可曾定下了?我这三番五次的派人去问也没个准信儿,就怕一时出了岔子!”

“慌什么。”

王熙凤不以为意:“老太太挑我也就罢了,还能挑你这侄孙媳妇的不是?也亏我们府上的大花厅拆了,不然我还得不着这几日闲呢。”

说着,又问起了贾兰:“听说兰哥儿过了十八就要去外面读书?他妹妹几日没见,正惦念着呢,不想这就要离家了。”

“每个月也有四五天假,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纨笑道:“再说离家前,总要去你那儿言语一声,到时我让他早些过去,陪妹妹耍耍顺带也讨你几件好文具,给他撑一撑门面。”

“那我指定是要把箱子底儿掏出来的,等咱们兰哥儿中了状元,我再讨回来给儿孙备下!”

王熙凤说着,又回头对平儿道:“你可记下了,回头我若吃醉了忘个干净,就赶紧提醒我一声。”

平儿正要应下,王熙凤却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不由喝道:“哪个没规矩的,在门口装神弄鬼的?!”

李纨、尤氏也循声望去,却见玉钏讪讪的走了近来。

见是她,王熙凤脸色稍缓,笑骂道:“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这才去焦家几天,就跟顺哥儿学的皮猴子也似的说吧,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禀?”

这虽是在东府,她却仍是喧宾夺主发号施令。

“回诸位奶奶。”

玉钏忙解释道:“我原是寻珍大奶奶想告个假,去我姐姐那儿送点东西,不想撞见奶奶们在一处说话,一时就没敢进来。”

“我道是什么事儿呢。”

怕又被凤姐儿抢了先,尤氏立刻道:“你去吧,若方便就替我请示一下二婶子,看这边儿还有什么要单独预备的没有。”

玉钏脆声应了,就倒退着出了客厅。

王熙凤笑着冲二人显摆:“前儿我们爷听二老爷说,顺哥儿在工部弄的那什么勤工助学,等推行开了多半还要升一升呢我是自小看着他长起来的,却不想这皮猴子倒有诺大的本事。”

尤氏和李纨知道王熙凤是借此自夸,便纷纷捧哏说是她调教的好。

只是尤氏嘴里说着,却暗笑那焦顺一身的本事,只怕反是她这旧主知道的最少。

西府。

玉钏匆匆寻至王氏院中,因赶上元宵节分外忙碌,只等到午后金钏才得了闲。

姐妹两个干脆在倒座里摆了几碟景致小菜,就着肉丝碧梗粥边吃边聊。

闲话了几句,玉钏就说起了昨儿的见闻。

她先绘声绘色的描述的了,宝玉在北静王身边小鸟依人的架势,又压着嗓子提醒道:“姐姐,宝二爷自幼长在女人堆儿里,举止少些男儿英气倒也还罢了,若真有这雌伏的事儿”

“呸呸呸!”

金钏听到这里却恼了,连啐了几口,将汤匙往碗里一丢,板着脸呵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倒跑来这院里胡说若被太太听了去,只怕连我也吃挂落了!”

“哪里就风言风语了?”

玉钏久在焦家做主,也不早似当初那般对姐姐唯命是从,虽见姐姐恼了,仍是噘嘴反驳:“分明是我亲眼瞧见的,我们大爷还交代不让往外说我是怕姐姐误了终身,这才想着要过来提醒一声!好心好意的,偏怎么就得罪姐姐了?!”

“焦大爷说的才是正理!”

金钏瞪着妹妹喝道:“俗话说眼见未必为真,何况你只是瞧见宝二爷和北静王逛街王爷何等尊贵?宝二爷在他面前乖巧些也是常理,偏你平白起了这些龌龊念头”

玉钏也恼了:“怎么是我龌龊?!先前他和那秦钟的事情,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自然是假的!秦家也是诗书之家,那秦公子最是乖巧知礼”

“哈!他要是个乖巧知礼的,当初在学堂里”

一个竭力为心上人辩解,一个看不惯姐姐护短,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就在倒座里吵了起来。

正闹得一声比一声高,忽听外面叩叩叩有人敲门。

两人忙都住了嘴,金钏慌张的问:“谁啊?谁在外面?”

“是我,彩霞。”

就听外面道:“太太说收拾收拾,就要去老太太那边儿了。”

“我这就来!”

金钏答应一声,悄悄凑到门前,见彩霞毫不犹豫转头去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又埋怨玉钏:“瞧你这无事生非的,若真被她听了去”

“听去了又怎得?!”

玉钏赌气道:“姐姐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太太难道还能越过我们爷,灭了我的口不成?!”

金钏恨的跺脚:“你说这话是想气死我不成?!一笔写不出两个姐妹,届时她奈何不了你,难道还奈何不了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总成了吧?!”

玉钏说着,拔腿就往外走,嘴里仍是絮叨着:“既然姐姐不信我我说的,我以后再有什么也不同你说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倒”

金钏赶了几步正要再骂,却见玉钏径自往堂屋走去。

唬的她连忙一把扯住玉钏的袖子,急问:“你要做什么去?!”

“珍大奶奶让我顺带问问,看那边儿还有什么要布置的。”玉钏说着,压低嗓音:“且不论那雌伏是真是假,姐姐日后就算趁了心意,难道还能越过袭人去?”

说着,不等金钏答话,甩开她径自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