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玄幻奇幻 >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 > 序章 沉疴

“喂?梁警官?”

肉眼可见高频闪烁着的灯光铺满了摆设稀落的房间。

这原本的配合着桌面上亮瞎眼的的台灯,在刺眼和昏暗中一番交融,勉强算是凑合成了平衡状态的亮度。

风扇旋转出破碎拉长的吱呀声,有气无力,像垂死的老人孱弱的叹息。

每当梁警官来到这里,都实在有些担心这破玩意会不会什么时候把墙灰灾难性的甩下来。

弄得这地方一片狼藉不打紧,主要是假如落在自己头上实在难以收拾。

然而在电风扇灾难重灾区以内,商场免费赠送的广告纸杯静静立在桌上里。

纸杯里头刚刚冲开的廉价速溶咖啡色泽深沉,热气腾腾,看似高级。但或许是调制口味的人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以至于现在整个房间都灌满了这浓烈的香精香气。

因为生怕喝进去一些看不见的墙灰,这杯用气味拼命彰显着自己存在感的咖啡仅有着观赏价值——桌子两边的两个人谁也不管它,只互相干瞪着眼。

色彩缤纷的纸杯上方,冬天里肉眼可见的雾气徐徐升腾而起。

打破平衡的是穿着囚服的青年偷偷摸摸的一吹,原本舒缓上升的丝缕雾气阵型骤然一乱,无端被害,弥散在空中。

“嗯,找我有事吗?”

青年歪起脑袋,神情无辜,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吹出那一下似的。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过分的囚服,每一个衣褶都透露着饱满的精神。

这人不像个囚犯,倒像个不太敬业的演员,明明被手铐束缚的双手到现在还在桌子下方晃荡,在自己家玩一样的吊儿郎当。

手铐咔咔作响,金属碰撞的声音止不住的从桌子下传来。

给人的感觉实在像被迫听着旁边的人坐在四脚不平的椅子上拼命抖腿一样,令人莫名的心生烦躁。

而这囚服的男子却乐在其中,有些讨嫌了。

也许是由于人类的脖颈根本搁不住他矜贵的大脑,束缚不住他四处撒野的灵魂——他和墙上曾经用旧卡纸贴的整整齐齐,如今却有些残破萧条的“消停冷静”四个大字格格不入。

坐在他对面的梁警官叹了一口气,再顺带着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造型新鲜的脑瓜。

大概是因为头发丝太细,入狱后统一剪的板寸在这人头上像是要斩草除根,只隐隐在头顶几寸看得见反光琐碎的毛,视力不好甚至一眼能看成敞亮的光头。

但这样统一规格的简单发型放在这张脸上,竟也不太违和。

不得不承认,亏得天赐的皮囊,这厮的外形实际上甚至白赚了几分桀骜不驯。

虽然可能如今拥有这样外表的人并不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不太喜欢做他自己命名自己的“长毛的灯泡”。

也确实是臭美有余,觉悟不足。

在旁边的公文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梁警官终于取出一张折了好几次的白纸,又不疾不徐的把它展开,端正的铺在桌面上。

穿着囚服的那位好奇极了,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凑上去就想要看。

迫于束缚,他的动作又弄的手铐叮当乱响,各个部件一阵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是张白纸?”光明正大的“偷看”成功,囚服男子却一时连眉毛都耷拉了下来,瘫回了椅背上,小声嘟囔,“还卖关子,花里胡哨。”

梁警官又拿出了一支录音笔,随手扔在桌上,恰好滑到了囚服男子面前的桌上。

囚服男子懒懒把眼角的余光施舍过来,仰头打了个哈欠,似乎并不在意。

“我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还没等梁警官把这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第一句话说完,囚服男子察觉要素,倒先发了作。

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拍桌子,瞳孔一缩,挺直腰板。

伴随着手铐剧烈碰撞的声响,活生生的一个人愣是表演的像衙门里一块有灵魂有魄力、独立自主的惊堂木。

梁警官盯着他,却不太惊讶。

“我在感慨,故事真好听——”囚服青年一时演技迸发,眯起的眼里眼神凄凄,还拉长了句尾的调子,音色腻歪至极,“又幽默又悲情又暖心又发人深省——不瞒你说,我都快听哭了,呜。”

最后一个字倒失了些神韵,似乎是表演者有些不耐烦了。

但补救的又很及时。

话刚说完,他又做势抽了抽鼻子,垂眼蹙眉,试图表现的“楚楚可怜”。

直看得人心里瘆得慌,觉得这位不伦不类的男性东施在学习“黛玉葬花”,对眼睛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该幸亏他还带着手铐,不然这狭小的陋室应该关不住他满溢而出的表演欲。

“比如我们怎么逮住的你?”梁警官又叹了一口气,岿然不动,抱着手臂道,“需要我热心帮忙,给你从头到尾温习一遍吗?”

他的语气平淡,但实在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讽刺意味。

囚服男子无辜的眨眨眼,俨然一个遵纪守法的五好市民,在迫害威慑之下仍然保持着坚韧不屈的意志:“警察同志,从程序上来讲,暴露这种案情细节好像不大合理呀。”

“我有些欣慰了,你竟然也知道程序。”梁警官靠在椅背上,对他的做作不太感冒,“都在这住下两年了。你觉得我为什么现在来找你?”

“因为牢房太旧,身为老朋友,要参与友情集资,帮忙给我们的监狱新生活辞旧迎新?”

囚服男子又作出了喜上眉梢的表情,连眉尾都挑了起来。

似乎积极的想要为同居狱友和自己的便利生活谋取福利。甚至能够文思泉涌,当场为梁警官的慷慨大方作一首不朽的赞歌。

梁警官看他表面装模作样实则阴阳怪气,叹了口气:“看来你和你的新狱友相处的很好。不过,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老朋友了?”

囚服男子又开始装无辜,像他刚刚不仅什么都没说过,而且什么也都没做,撇了撇嘴,把眼神别过去。

但他也注意到,梁警官有了其他的动作。

梁警官先是敲了敲桌面,示意对面坐着的人看过来。然后伸出手,又用手指在桌上飞快地画了几笔。

字样很简单,笔画的走势非常清晰。

囚服男子的神情在看到那个字样的那一刹那突然凝固。

他突然直直的盯着那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木质桌面。

仿佛梁警官的手还在上面不断的重新画着那刻入骨髓的字迹,重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而他要把这一幕刻录在自己的骨髓里,确认那写下的字眼是绝对的、铁打的事实。

囚服的男子终于缓缓坐正了身子。

他似乎在想象着什么,表情开始不断的变换。

一时像是秃鹫眼馋着暴露在腐朽空气中诱人的猎物,一时又像是无辜的小白兔遇到了邪恶的大灰狼。好像非常奇怪,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妥。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凝固的视线,直直对准了那个写过字的位置。

像满眼贪婪,终于套住珍贵猎物的猎人。

“为什么……”

他低着头,含混地说完这几个字,又闭了嘴,发白的唇角微微颤抖。

适才发现,他现在的外表并不复以前的光鲜,甚至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受了点伤。

只是由频繁出现的滑稽表情掩盖了所有的异样——梁警官是知道这其中缘由的。

几分钟后,囚服的男人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头抵住被手铐束缚着的双手,开始轻轻的笑。

低哑的笑声断断续续,声音却似乎逐渐脱离控制,声音逐渐加大……直到笑的牵动了全身的肌肉,连他的肩膀都剧烈耸动了起来。

但在不知道在哪一秒,他再次停止了一切琐碎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他原来应有的表情。

所有怪异的,敷衍的,奇异的,马戏团小丑一样造作的情绪全部收束。

哪还有半分的笑意?

在映入梁警官眼帘的画面里,男人的眼神这时平静的离奇,好像从一片奔涌的汪洋突然化作了一滩死水。

而他凝视着的世界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没有波澜,没有污渍,更没有恩怨情仇,喜怒哀乐。

他像是变回了整个世界的局外人,一切再次和他无关。

但这空白一样的情态同样只是暂时的,同样——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然后他看了过来。

“给我这么大的好处,你要什么?”一直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挪到了桌面上,囚服的男子歪歪脑袋,学着梁警官刚才的动作往桌子上敲了敲。

“对你而言,非常简单。”

“反正……就算我做不到你也不能进来打我,我听还不行吗。”囚服男子又放松了,塌着肩膀趴在桌子上。

正面只看得见他懒散半阖的双眼,丝毫没有作为被审讯中的罪犯的觉悟。

像是恢复了运作的机器,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受着指令,但尤其擅长于偷奸耍滑,而且毫不掩饰即将背信弃义的轻浮嘴脸。

“这件事,大概得从我们怎么逮到的你来讲起。”

囚服男子再次戏精上身,嗷了一嗓子,鸵鸟一样把头脸埋在桌台上。

嗷的像梁警官在什么时候对他用了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私刑一样,甚至万分痛苦般用一只手死命捂住了耳朵。

还在闹腾后悄悄抬头,再一次给来了一个委屈的眼神。

“不想听?这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