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天见卫瑾之次日,也是诏移庶人遹于许昌宫之次日,一大早,东武公澹、持书侍御史刘振率宿卫兵一千,卫送废太子上路了。
队伍过洛水浮桥,沿伊水迤逦而南。
不多时,便见前方道右有异,十几个头戴进贤冠、身着朝服之人,立于道旁,遥遥扬声叫道:“东宫旧人为故太子祖道!”
祖道,饯别、送行也。
我去。
诏书中写的明明白白,“故宫臣不得辞送”呀!
情况很快清楚了:所谓“东宫旧人”,是以江统为首的一班太子洗马,以王敦为首的一班太子舍人,也就是说,都是级别较低的“太子宾客”,没有重臣级别的“太子保傅”。
可是,已经够麻烦了!
这班人的阵仗颇夸张,设帐幕、香案,携酒食、琴瑟,甚至还带了女伎,很有做长日之饮的架势。
其中的香案,是祭祀路神用的。
司马澹低声问刘振道,“玉声,你看,怎么办好?”
刘振木无表情,“我的责任,是到了许昌宫后,持节守之,至于路上,自然一切唯东武公马首是瞻。”
司马澹暗骂:你阿母的!倒是滑头!
虽然明诏禁止“故宫臣辞送”废太子,但司马澹的任务,只是“卫送庶人遹”,若有人“冒禁”,如何处置,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莫说“处置”了,就是如何“应对”,上头也没有明确交代过呀?
眼前这班人,不但都是名士,而且大多出身名门,轻易不好得罪。
这,真是为难了!
可是,您是打头的,遇上了“拦路打劫”的,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呀?
只好纵马向前,勒定之后,板着脸,团团一揖,“诸君!”
“诸君”从容还礼。
司马澹叹口气,“诸君此举,叫我为难的很!然吾亦不能自专!我已派人快马回城,请示进止,诸位,稍安勿躁,咱们就一块等着吧!”
于是,一支小队伍,一支大队伍,就这样奇怪的对峙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洛阳城方向,有烟尘起,数十骑狂奔而来。
眼尖的,远远变看见,来骑多持红漆木棒这是司隶校尉的人。
来骑奔近,居中之人,身材肥长,一张大脸,识者甚众果然,司隶校尉满奋是也。
满奋大喝,“江应元、王处仲!你们搞什么鬼?天子诏昭昭,你们看不见吗?”
江统没来得及说话,王敦已抢在里头,冷笑,“看见了!可是,吾亦见天子诏之上,还有天理昭昭四字!”
这个话,近乎“大不敬”,满奋一张大脸,一下子全涨红了,“王处仲!你狂妄!国法无亲,莫以为我不敢下驸马都尉、琅琊王氏于洛阳狱!”
话虽如此说,却转向江统,“江应元,你该是个识大体的,立即收拾离开,我就当你们从没来过此处不然,还是那四字,国法无亲!”
江统微笑摇头,“恕难从命。”
满奋的大红脸,“刷”的变黑了,冷冷说道,“既如此,得罪了!”
略一顿,大喝,“都绑了!送洛阳狱!”
他不是虚张声势,历朝历代的司隶校尉,基本职责之一,就是威慑、抑制权贵,如果不敢得罪世家,就不要做司隶校尉了。
属吏们呼啸而上,正待动手,只听远远有人朗声长笑,“好热闹!好热闹!”
轺车驶近,认得车中人的,都是目光一跳。
满奋抬手为揖,“何侯!”
何天含笑还礼,“满尉!”
“何侯路过?”
“非也,吾为故太子祖道来!”
满奋又惊又怒,“何云鹤!你又不是东宫的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吾亦为东宫旧人啊!我出身东宫给使,此天下皆知事也,怎么,满尉不晓得吗?”
这也算?!
满奋被怼的直翻白眼,滞一滞,厉声说道,“天子有诏,故宫臣不得辞送!你是顾问左右的天子近臣,怎敢公然违诏?!”
“岂敢公然违诏?我一个给使,如何算的上宫臣?我是故宫吏故宫卒,不是故宫臣,并不在诏书禁止之列呀!”
还可以如此强辩?
满奋大怒,“照你如此说法,只要不是故宫臣,任一朝士,都可来辞送了?”
何天摊一摊手,“满尉,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可不敢解释诏书我只是以为我不在禁止之列,别的人,在或不在,非吾所知、亦非吾敢知也!”
满奋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可以拿捕太子洗马、太子舍人江统、王敦他们,都是七品的低级官员,拿捕他们,在司隶校尉的职权范围之内但他不能拿捕官三品的何天拿捕这个级别的官员,一定要请旨。
可是,若不拿捕何天,又有什么理由拿捕江统、王敦他们?
满奋的大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再红,变幻不定,最终,长吐一口气,转向司马澹,冷冷说道,“东武公,已耽搁了这许多辰光,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继续赶路罢!”
就是说,我不能抓你们,但也绝不许你们“为故太子祖道”。
就这样,卫送废太子的人马,再次“赶路”了。
本来,何天很想见蒋俊一面,委婉叮嘱几句,但终于没能见的上面。
满奋一直等到卫送废太子的大队远去了,才回转洛阳城,同何侯作别的客套也省了,那个脸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还有一个人的脸色,也很难看。
王敦。
今日之举,参与者都是做好了“送洛阳狱”的准备的,不过,一定多有人出来替他们求情,他们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因此,过不了几天,就能放了出来,吃不了什么苦头,甚至,也多半不会受什么实质性的处分。
而“冒禁拜送故主”是义举,天下瞻仰,算算得失,划得来的!
可是,何天插这一杠子,非但把风头抢了过去,还闹得好像是他把一众“故宫臣”救了下来似的?
别人也罢了,王敦的感觉,真像被逼着吞了一个苍蝇,吐不出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更何况,王、何之间,早就有过节在前?
王敦的心思,何天没空去理,江统过来见礼,何天还礼,说道:
“我今日来,为故太子,亦为君,请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