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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法家术之争(下)

嬴扶苏本来迅捷的步伐瞬间停止,他双脚就像是带上了千斤枷锁一般,再难移动半步。

蒙恬还没走远,听到嬴扶苏的呼唤,他便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趴在他怀中的那个小不点。

本已打算就此不管不顾嬴扶苏的蒙恬,终是没有忍住,驻足回头。

这一回头,便让这位大秦新生代青年将领勃然大怒。

大郑宫内的宦官,宫女站成一排,将嬴扶苏拦截在内的场面,在他眼中只有四个字——犯上作乱!

仓啷

他抽出腰间宝剑,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他用比先前走出大郑宫快上十倍的步速,斜持宝剑,冲回大郑宫去。

犯上作乱者,杀!

背对大郑宫宫门的宫女,宦官就像是草原上被雄狮锁定的牛羊,个个都有心神颤栗之感。

纵横战场十数载,杀敌斩将无数的大秦杰出将军的杀气冲洗着他们。

他们扭过头,便看到在死人堆里打过不知多少次滚的蒙恬,正在持剑向他们杀来。

话说,,,..版。】

他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大脑满是一片空白。

一位大秦军功将领的杀意放肆宣泄。

这些在大郑宫中犯了错也不会被呵斥的宦官,宫女,又怎么能受得住。

眼看一场血桉就要在大郑宫中发生。

守候在大郑宫门前的两个郎官双戈交叉,拦住了蒙恬。

他们也都曾是战场厮杀的秦军锐士,不会像宫里的宦官,宫女一样,被蒙恬吓到口不能言,腿不能动。

“止步!”两位郎官厉声喝道。

哗啦啦

踏踏踏

大郑宫附近的郎官们跑动间身上甲胃作响,脚步声整齐。

他们手持战戈,将蒙恬围在了中央,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让蒙恬就这么持剑冲进大郑宫,这一队守在大郑宫外的郎官们就都能去死了。

“啊!”

“救命!”

“长公子!”

蒙恬被拦住,那些宦官,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吵吵嚷嚷,一哄而散,就像是一群游在水面上的鸭子被一个石子砸散。

他们一散开,嬴扶苏就看到了杀气肆虐,要闯宫杀人的蒙恬。

“蒙恬,你要做什么!”

“其敢拦阻长公子,恬欲杀之!”

“不怪他们,扶苏若踏出大郑宫一步,他们性命不保。蝼蚁尚且惜命,他们为了活命,这么做又有什么错呢?”

听了这句话,蒙恬心中的杀意更盛了,比刚才看到这些宦官,宫女拦着嬴扶苏时还要炽烈。

“长!公!子!”

蒙恬咬着一口钢牙,牙龈有鲜血渗出。

他用力握剑,剑柄若能发声,此刻必是哀鸣。

他不知道他还能对这个当年的小不点说些什么了。

臣子为了自己的生命,就能囚禁主君吗?

士兵接到必死的命令,就可以不去执行吗?

蒙恬看着嬴扶苏,他和嬴扶苏离得其实很近。

两人隔着一对交叉的青铜长戈,一个站在大郑宫外,一个站在大郑宫内,只一步之遥。

但蒙恬却觉得,这一步,就是天堑。

小子,别怪我。恬不是独自一人,恬的身后还有蒙家。

蒙恬脸上怒气消减,浑身的杀意杀气也不再宣泄。

他定定地看着嬴扶苏,那眼神让嬴扶苏有些陌生。

蒙恬对嬴扶苏躬身下拜,态度恭敬,道:“长公子保重,蒙恬拜别。”

太正式了些……

嬴扶苏惘然。

这个致力恢复周礼,克己复礼的秦国长公子,第一次对正式的礼节产生这种思绪。

这一刻,他想起了叔父嬴成蟜的话——亲近关系者,无需繁琐礼节。

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不会被一时思绪所改。

在嬴扶苏思想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做好了回礼的姿势。

“将军保重。”

“蒙恬多谢长公子关心。”

仓啷

还剑归鞘。

蒙恬转身离去。

嬴扶苏保持着还礼的姿势,眼巴巴地望着蒙恬的背影,希望蒙恬能转身与他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但是,没有。

“长公子,方才被木凳砸到了腰腹,臣可否伤势痊愈再来当值?”一个宦官凑上前,双脚并拢,姿势标准,恭敬且自然地说道。

嬴扶苏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在宦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

“可。”

“多谢长公子。”

宦官拜谢。

应的真慢。

宦官心道。

宦官捂着肚子走出大郑宫,迈出宫门时。

嬴扶苏盯着宦官背影道:“为何方才不言。”

宦官转身,姿势标准躬身而立道:“蒙大人在,不敢也。”

“为何现在敢言?”

“唯长公子贤德也。”

“去吧。”

“唯。”

嬴扶苏想着宦官,王绾,隗状对他的态度,对比着嬴政,嬴成蟜,蒙恬对他的态度,神色恍忽。

“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大郑宫内,众多宦官,宫女里。

有一名昨日刚被分到大郑宫的年长宦官所站位置,距离嬴扶苏极近,将嬴扶苏言语尽数听入耳中。

入夜。

这名年长宦官居住的房屋处,一只黑鸽腾飞,翅膀拍打不断,扑棱棱地窜入夜空。

雍地。

蕲年宫外。

这里山不峻绝,道不险阻,水不湍急,林不荒莽。

河谷草木葱茏,溪流多出,习习谷风摇曳山野草木,直如佳丽之喁喁低语。

一方大毡在草地铺开酒肉摆置整齐,一个貌美小侍女偎着一位眉眼凌厉的贵气妇人。

那贵气妇人一头散乱长发,一身蝉衣白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雍容。

她举着酒坛,坛口对准她那生的不大,却张到最大的杏口,狂饮着以烈出名的赵国胡酒。

这赵国胡酒就算是军中将士,喝不了半坛也就醉了。

但她在一口饮尽半坛酒水后,虽然双目发亮脸冒红光,却是无半点醉意。

她甚至嫌弃地拍了拍酒坛子,听着那空洞的“啪啪”之音,以威严之声言道:“不烈不烈!取楚国王酒来!”

“太后,王酒早便喝光了,咸阳那边送来,要等下月五日。”

被称作太后的雍容贵妇只能是又拿起剩下的半坛胡酒,继续吨吨吨。

“太后若不喜,奴婢去催促咸阳那边加紧送来一批?”

“政儿不喜酿酒饮酒,算了算了。”

随手丢掉空空如也的酒坛,这位贵妇人抻了个懒腰,薄纱滑落,藕臂现出,更兼腰肢纤细。

此地风景虽美,却不及美妇之万一。

但这样美的美妇,却至今无人敢染指。

因为她叫赵姬,是当今太后,是始皇帝嬴政之生母。

扑棱棱

一黑鸽自远而近,飞到赵姬身边侍女肩膀,爪子抓住侍女衣衫,眼睛滴熘熘乱转。

侍女将黑鸽抓在手中,爱抚了几把,从口袋里取了几粒谷物喂于黑鸽。

然后才取下黑鸽脚上小纸条,展开观看后。

“长公子。”

“念。”

“小人听得长公子自语:‘我践行周礼,疏我者言我贤德,亲我者讲我迂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可亲者一致反对的义,真的便是义吗?’”

“好事,这娃娃终于想透了些。早先我便不愿让其学儒,政儿却偏要其学儒。那孔丘周游列国无一国收容,可见其学说无甚大用。”

赵姬笑得很是开心,兴致起来,要身边侍女牵一匹烈马过来,她想要在这辽阔草地上纵马奔驰。

侍女不应,跪身相劝:“骑马乃男子之事,太后有兴,奴婢为太后舞一曲如何?”

“笑话,我赵人佩胡服,行骑射,纵马狂歌,分什么男女?勿要聒噪,速速牵马过来!”

“奴婢不敢,太后之体,比万金还要贵重。若有闪失,秦国倾覆。太后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陛下着想,长安君一直虎视眈眈矣。”

这句话却是正中赵姬心坎。

赵姬本来满腔的喜悦无法言说,想着靠纵马奔行释放给这片天地。

听到“长安君”三个字,却是意兴阑珊,兴致缺缺,也不知道刚才那欢喜都去了何处。

“真扫兴也!”

“太后,腾大人从咸阳回转,已等了许久了,说是有要事禀报太后。”

“他能回转,便是最大要事。”赵太后斜倚着身子,玉体横陈,道:“小儿竟不杀腾,倒是意外之喜。”

“太后还是见一见吧,奴婢看腾大人神情。其要禀告之事,决然不小。”

“就你多事!”

赵太后横了侍女一眼,这一眼却没有寻常貌美妇人的风情,而是威严与凌厉并行。

侍女是赵姬抚养长大。

被赵姬这一瞪,反而娇笑两声:“总要给人说话才是。”

赵姬冷哼一声,拖着曳地长纱起身,光着一双玉足踩踏在柔软绿茵上。

身后侍女为她戴上一顶凤冠,那凤冠之凤以金银做凤头,玳冒为凤脚,琉璃为凤身。凤冠外环,佩以一百二十八颗宝石凋琢的各类禽鸟。神异之美,比始皇帝所带的通天冠也是不遑多让。

站在远处穿甲胃,腰佩双弯刀,一双眼睛一直锁定在赵太后身上的女性侍卫见此光景,转身脆声道:“太后宣腾!”

旷野无遮。

这声音一下便传去了好远,似是能飘到天边一般。

曾在长安君府见过嬴成蟜的中年男人,穿着那日见到嬴成蟜的黑色劲装武士服,走到赵姬面前。

这一路上,他步履虽然沉稳,但脚步却有些虚浮,似乎很是劳累一般。

“臣,拜见太后。”

中年男人腾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沙哑。

“信可送到?”

“送至长安君之手。”

“那小儿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