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沉默
渡鸦是这整座半岛的真正主人。
在场所有蒙西斯学派的人自然会将他死死护着。
而与渡鸦距离最近的是混种。
几乎是在丽贝卡动身的同一瞬间，混种那巨型螳螂一样的庞大身形已经高高跃起并拦在了渡鸦的面前。
他的身后还有峡谷斜坡上黑压压的猎人们。
脚底下踩着的是以焚烧的伊洛阿森林为核的巨型旧印。
更远处的山岭上还有不断翻腾的苏雷曼尘。
渡鸦微微转头，看向远处迈洛所在的位置。
反倒是不远处的混种以及猎人们全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看得出来迈洛给予了他们不小的压力。
…
直到丽贝卡将弓刃折叠起来收入刀鞘的声音响起，远处围观的猎人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一名小小灵视者的仇恨值，渡鸦本完全不需要理会，随手碾死即可。
他一边说着，边用那枯树根一样的手在丽贝卡的面前随意晃过。
“够了喂。”在渡鸦即将把“索托斯”的全名以正确读音说出的时候，迈洛打断了他的发言：“够了。”
相比之下丽贝卡似乎是个天生的战士。
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就连原本站在远处对着大海发癫的何芳都忍不住转过头来，准备重新观察一下这位黯影先生的脸上到底长了几个鼻子几双眼睛。
也就是在这最紧绷的时刻，渡鸦非常干脆地抬手一挥。
只见她瞬间调整重心，从俯冲姿势转为滑铲。
毕竟今天这个局本就不是为迈洛准备的，如果克劳还没出现就先与恶名昭彰的黯影干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不管最终接管土著保留地的是渡鸦、是克劳，还是幻梦境灵视者、亦或者是何芳，土著人们都无法从这悲惨命运中逃脱，因为他们的灵魂就是《螺湮城教本》的搬运工。
渡鸦收回手，缓缓将手巾折叠好重新放回衣兜。
但这名稚嫩的灵视者背后倚靠着的是黯影序列的旧日支配者，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但此刻丽贝卡的战斗表现力却已经比同阶段的迈洛还要强得多了，在伊克姆镇上那会儿的迈洛都达不到这种战力水准，而那会儿的他可不止窥视过卡尔的亡灵。
但奇怪的是，何芳寻着声音的位置望过来，却没有找到迈洛的身影。
大概这句话听起来太不要脸了。
在丽贝卡不由分说直接莽上去的时候。
混种那灰白色的狰狞身躯也缓缓退步到渡鸦的身后。
“那么，我终于可以开始忙正事了对么？”
随着泥土上的脚印蔓延到营地，那些深陷梦境的土著人逐一苏醒了过来。
而就在所有人暗暗期待着渡鸦到底会用什么方式处置眼前这名狂妄的袭击者的时候，渡鸦接下来做出的动作却几乎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惑。
那便是恐惧的副作用，也就是san值出现了波动。
气氛降至冰点。
那可是丽贝卡成长过程中的兄长、崇拜对象，去了一趟盖利德之后彻底失踪，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长满菌菇的一滩烂泥了……
随后那竖起的墓碑，就是《螺湮城教本》的章页了。
“这大概就是恐惧的作用了吧。”
因为此时迈洛已经来到了丽贝卡的身旁。
这还没完。
迈洛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眉头一皱。
“你解不开？”渡鸦此刻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土著营地的方向，似乎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迈洛没有一丝盯防。
“是怎么做到，让一女孩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去找另一个女孩的？”
仇人近在咫尺，她却没有将手中组合弓刃的刀锋斩向渡鸦。
海岸边的那位两手一摊，十分厚颜无耻地回应道：
“人格魅力？”
一种诡异的焦虑开始缠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发出一些声音来，仿佛会有怪物在沉默的间隙中冒出来一样。
“我给你提个醒——犹格·索……”
…
“《死灵之书》的术法要真那么容易解，那就有点太廉价了。”迈洛摇头。
就连迈洛也不例外！
因为现在是，种族灭绝时刻。
他说：“当然啦我也可以帮你，这完全没问题，如果你觉得那也能称得上是复仇的话。”
于是，混种以及猎人的拦截阻击都停了下来。
似乎从一开始，土著人的一切遭遇都是设定安排好的，为了悲惨而悲惨，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收到拉莱耶中那位沉睡的古老生灵的邀约。
但迈洛知道，这种区别一定程度上是要归咎于恐惧的。
而那些未曾去往拉莱耶的土著人也终于停止了诵唱咒语。
…
那目光等于是在说——解开术法我一定会继续对你下杀手。
当然，到这了一步，土著人的价值也就算是被彻底榨干，而他们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刻迎来终结。
“所以你招惹那个家伙来是准备干什么的？”
猎人们无情收割着土著人的生命。
伊克姆时期的自己，已经半只脚迈入混乱与癫狂，他甚至一度分不清楚现实与亡灵记忆，在伊克姆的经历充斥着两个时空的混淆，自然体能表现力也会连带着被弱化。
“你知道吗，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吗？让你被猎犬盯上的那场谈话。”
渡鸦缓缓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迈洛一眼：“我本以为死灵与那位依波恩大法师的术法原理之间多少会存有一些共通之处呢…”
“那不如，我们把彼此都埋起来，再互相翻一翻对方的记忆？”渡鸦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完全不好笑的玩笑话。
直到某一瞬间，来自峡谷斜坡的某一枚铅弹击中地面的岩石，崩碎后的裂片反弹起来划开了丽贝卡的眼角。
…
而接下来上演的这一幕就非常残忍血腥了。
“现在的你想杀他还够呛……”
…
在她压低身形的一瞬间，她头顶上那片空气都仿佛要被混种的爪子撕开。
是卡尔啦，这是一笔可以直接算到渡鸦头上的血债。
他看着丽贝卡单刀直入不断突进，冷箭与子弹头贴着她的皮肤划过，迈洛神色从始至终都很淡定，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脸上甚至挂着一抹欣赏的笑意。
他自然知道丽贝卡这么莽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但让人惊讶的是，丽贝卡一顿猛冲，竟真的给她突进到伊洛阿森林跟前。
可无论他们怎样努力，都无法将话语说出口。
迈洛没有搭他那些不明所以的感慨，而是指着远处海岸边何芳的身影问道：
因为她跟着的是一位大啖恐惧的黯影……
它不来自异界，而源于海底。
他忽然察觉到了身后丽贝卡的异样，这才意识到她还只是稚嫩的初级灵视者，无法像自己这样可以面不改色地旁观屠杀。
…
大概也就是在迈洛脸色出现变化的那一瞬，渡鸦缓缓抬起了手。
迈洛咧嘴一笑，他当然明白渡鸦这句话在暗示些什么。
“所以你可能会不禁地想，到底是什么在扰乱尼禄的思维？让他差点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害死掉？”
在她迅速压进的这段路径上，挂满了远处猎人们放出的冷箭以及步枪弹孔，大片的沙土被扬起。
渡鸦有些无奈，他望了一眼远处那些土著人的灵魂脚印，然后才回过身来对动弹不得的丽贝卡说道：
迈洛看了一眼那略显狼狈的丽贝卡，语气平和地说道：
……
…
说起来，就连此前口口声声说要找渡鸦算账的何芳，此时都只能两手插兜站在海岸边假装看风景，完全没有要过去算账的意思，他的船队已经被巨兽大袞碾碎，仅剩的岸上的这些人手，而他也不瞎，渡鸦身后那群猎人里头可是有好几个灵视者的……
不远处的混种在岩层上摩擦着自己的长爪和骨刺，猎人们的目光也都聚焦在此处，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当然。”
迈洛眉头微微一动。
避开混种的拦截的同时，丽贝卡的影子快速翻滚向前。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通过亡灵窥视得到的力量，也就只有卡尔与尼禄的那两份。
…
他眯起眼睛瞅了瞅丽贝卡的脸，确认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后，才对渡鸦问道：“你准备让我的女孩用这个姿势罚站多久？”
此刻她距离渡鸦仅仅不到三米。
“我提供一个思路，你自己深入思考一下，是这样的，如果尼禄选择直面自己的恐惧而不是派年轻的执法官到伊克姆调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卡尔那样的惨剧了？”
丽贝卡此刻依旧维持着极速奔跑的姿势动弹不得，看起来有点抽象又有几分可爱。
不知为何，苍老的渡鸦与迈洛记忆中的那位比起来，少了几分锐气、迷茫与狂妄，变得“和蔼”了许多，也沉稳得如同磐石。
如果说此前的谈话氛围是微妙的，那么这一刻，就开始有几分敌意与冰冷浮出水面了。
“招惹？不不不，他有他自己肩负着的使命，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相信你已经领教过肿胀之女的风情了，你果然是被秩序眷顾的幸运儿啊。”渡鸦呢喃着，缓步走向土著人营地的方向。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把丽贝卡没冲刺完的这最后三米走完，随后单手杵着手杖，另一只手从兜里取出干净的手巾，在丽贝卡那杀人目光的凝视下，淡定自然地拭去了她眼角伤口上流出的鲜血。
并不是因为想通了什么，她眼中的仇恨一分也没有减少，但多了一丝理智，和不甘。
渡鸦看着那一声不吭站到迈洛身后的丽贝卡，接着对迈洛问道：“暂时来说我是没法看到伊波恩大法师的著作，你也见不到我脑海里装着的死灵奥秘，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一同探索一下螺湮城的真理。”
迈洛的语气很平缓，但其中的不容置疑与威胁意味却非常重。
或许是因为注意到了丽贝卡那充斥着仇恨的目光，渡鸦挥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停住，扭头对迈洛道：
“还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你身后的这个人存在，或许你会变成第二个卡尔。”
甚至就连混种的那横扫而来的爪子都被她轻松避开。
随后转身看向迈洛所在的位置，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对迈洛问道：
“嗯……”迈洛想了想，微笑着道：“你好像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在晦涩难懂的土著语的哀求与哀嚎声中，猎人的镰刀无情地将那些刚刚苏醒过来的土著人的头颅一一割下。
丽贝卡完整看过卡尔的亡灵视角，自然知晓这一切。
此时，那些被引导到深海的国度的悲惨灵魂终于折返了。
……
此刻，尽管身体被完全压制住，但她那挤满血丝的眼睛却从始至终牢牢锁定在渡鸦的身上。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下来的这句话则是让远处的猎人们都紧张了起来。
而她却彻底动弹不得。
而丽贝卡就没有这种困扰。
连同握着组合弓刃的丽贝卡的步伐也毫无征兆地急刹住。
因为丽贝卡被定格住了，她没法动弹。
他的眼神立马冷了下来。
……
整片保留地，忽然陷入了某种空洞、沉默中。
…
随后，那些定格在空中的子弹与冷箭纷纷落地，一切前冲的动能似乎都被抽空了，仅剩下重力还在发挥着作用。
同时确保每一具尸体与其头颅是正确对应的，不能出现错漏和混淆。
但这些远程手段并不能拦住这个疯狂的女人。
…
这世上最让她无法释怀的两个人的离去，就是卡尔和尼禄。
某一瞬间就像是空气凝固了一样。
从拉莱耶返回的土著人至少有四五十。
“呵呵…”渡鸦对此也只是讪讪一笑，感慨道：“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竟有人能连跃几层生命序列，我是不是应该珍惜还能为你所正视的当下时刻。”
但他表面上依旧只是微微一笑，耸肩道：“又没有两本都看过，谁知道呢。”
她轻喘着站起身来。
老年渡鸦那蓝绿色的眼眸与迈洛印象中的比起来要略微浑浊一些，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的眼中比以前多了某些东西。
而无人注意到的是，被手巾擦掉的不仅仅只有血迹，就连那眼角的伤口，也被一同“擦掉”了。
她的成长速度有点超乎迈洛预料了。
丽贝卡失去重心跪倒在地。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已经飞在半空的子弹和冷箭也都停住了。
那一刻，仿佛有某种强大且特殊的秩序降临到了波纳佩半岛。
迈洛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
……
将他们杀死、葬下。
……
在这片刻的沉寂中，无人注意到头顶的漫天星河正在飞速腾挪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