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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依依惜别

鄂州西山脚下,长江近在咫尺,一座规模庞大的金兵大营赫然在目。

这天,南宋枢密使张俊代表朝廷出使金营。

过了江,空气中明显布满了紧张的气氛,西侧的江边停放数百艘战船,不断有兵卒往战船上搬运作战物资,看上去这是金人准备过江东进的前奏啊。

而长江的东侧,黄州江边宋军还没有任何战前准备,长江天险形如虚设,一旦开战,江南西路必将沦陷,到时金人的兵锋肯定会直指临安,威逼京都,后果不敢设想,想到这里张俊的心情立刻紧张不安起来。

军事上的强弱反差,战场上的接连胜利,让金兵统帅完颜亮对南宋充满鄙视和不屑。

这次的南侵纯属光州之战的报复行为,出乎他的意料,宋军防守力量出奇的薄弱,千里防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在强大的兵锋之下,宋军望风而逃,即便遇到抵抗,那也是一击便溃。短短数日之内,就接连拿下信阳、随州、鄂州等城池,这要放在以前那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完颜亮感慨万分……

接到营门卫兵禀报,大宋枢密使张俊大人出使。

同为武将,心理上完颜亮佩服的是岳飞、韩世忠这些有勇有谋、沙场争锋的对手,至于张俊这个南宋朝廷的大奸臣,他是鄙夷不屑的,闻言冷哼一声:“刀枪欢迎,安排亲卫领他进帐。”

按照级别对等的原则,张俊贵为枢密使,南宋的最高武官,也是此次出使的钦差大臣,完颜亮应该在营门迎接才符合礼仪。

张俊看着金兵列队布下刀枪通道,吓得脸色煞白,他一脸的尴尬,小心翼翼紧跟着亲卫,一步步走向帅帐。

入帐后,张俊拱手道:“完颜将军,本官受朝廷所托前来议事……”

“有什么好议的,回去准备刀枪相见吧。”完颜亮粗暴打断。

见到完颜亮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张俊的面颊有点发烫,鼻尖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双唇紧抿,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不知所措。能够成为大宋枢密使,张俊也是有些本事的,脸皮厚、心肠黑是他的强项。嘿嘿,张俊稍微平复紧张不安的心情,憨厚的笑着,“完颜将军,不知为何事气恼啊。”

火气稍缓,完颜亮不冷不热地让左右给张俊看座。

须臾,完颜亮冷笑道:“今天怎么想起来议事,上次光州伏击我将士的得瑟劲到哪里去了?”

“光州伏击……”张俊表情惊讶,一脸的无辜。

张俊如此回话,完颜亮反倒愣住了,但看看张俊的表情不像作假,于是就将光州伏击之战娓娓道来。

一万金兵全军覆没,大将完颜弼、完颜锺、哈迷勫接连阵亡,还被劫走黄金三千两、白银五万两、粮食二十余万石和数不清的军用物资,这让张俊有点不可思议。

完颜亮乘势追击,他提高了声调:“此次争端是由你方挑起,我大金不过是被迫还击,请问光州之战我军阵亡的一万将士如何交代?被洗劫的财物和军用物资如何处置?战事是否要延伸到临安城下?”

一连串的反问让张俊心里发慌:“这些本官的确不知,我当然希望宋金友好,可是……”

见张俊这幅模样,完颜亮打心里瞧不起,他开出条件:“一是宋国向大金称臣,岁贡银二十五万两,帛二十五万匹,一如当年与金朝旧事;二是退还光州被劫走的财物和军用物资;三是承担此次金兵战争开资六十万两白银。”

完颜亮咄咄逼人,没有丝毫的让步,张俊感到头痛欲裂,不得不代表朝廷暂时答应金人开出的条件。

目的已达,完颜亮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回朝后,君主赵构和秦桧、张俊、万俟卨等一众奸佞仔细斟酌,权衡利弊,还是答应了金人的要求。

南宋朝廷,对外卑躬屈膝,用称臣朝贡的办法,苟安一时。对内横征暴敛,搜刮掠夺,对平民百姓进行残酷的统治,对不同政见者更是赶尽杀绝。

这天,大理寺狱来了朝廷钦差,当然不会是张俊枢密使这样的高官。

一内廷太监狱中宣旨,李氏夫人偕同其子流放岭南广南东路的崖州。

半年的牢狱生活,受尽了非人的折磨,终于挨到了今天,可这样的结果让人难以接受。流放崖州!她的面色一刹时地变成了灰色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这就是精忠报国的回报吗?李氏夫人暗自流泪。

看着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岳霖暗自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在这个重文抑武的朝代,有时候嘴巴比刀枪更加恐怖,刀枪搏命之下,听得见战鼓隆隆,望得见狼烟滚滚,看得见沙场血腥,而朝堂议政之时,嘴巴却杀人无形,任你天大的功劳都无济于事,谈笑之间,奸佞们搬弄是非、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阴险的手段层出不穷,当灾难悄悄降临时,你就是挨宰的对象,一切悔之晚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层意思吧。

岳霖收回了越来越远的思绪,柔声安慰母亲:“母亲,流放就流放吧,好歹朝廷给了我们一个结果,只要我们足够坚强,一切都会过去的。”

见弟弟劝慰母亲,身体虚弱的岳雷也强打精神,微微喘气,轻声安慰:“母亲,三弟说的对,这么多磨难我们都坚持下来了,还惧怕流放吗?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够克服的。”

望着懂事的儿子,李氏夫人眼睛里闪着自豪而激动的泪光,没有言语,只不过心情纾解了许多。

几乎是一夜之间,岳飞家人的悲惨命运传遍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朝廷对岳飞家人的流放判决遭到民众质疑。

临安东门大石头街,落魄书生刘允生的家,多年以来刘家人就与四邻和睦相处,大石头街这个平民区出了刘允生这样一个通晓古今、知书达理的书生,大伙也都引以为豪。年前,因讲述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刘允生竟然被官差锁拿到大理寺活活折磨致死,众乡邻义愤填膺。

“这是什么世道,奸佞贼子嚣张跋扈,抗金忠臣却含冤致死,朝廷连他的夫人和孩童不放过,据说是要流放岭南崖州,十有**性命难保啊。”王老汉愤愤不平。

站在一旁的刘老汉听后,眼睛微红,他颤声道:“可伶我的侄儿被官府折磨致死,讲公道话也有罪吗?现如今朝廷是奸臣当道,忠臣蒙冤,此次流放肯定也是奸臣们的主意,他们是要赶尽杀绝啊,我老汉一大把年纪了,不怕他们,官府要抓人就把老汉我抓走吧,最多早几年见到我那冤屈致死的侄儿。”

临安御街南段茶大小楼,生意依然火爆。经过上次风波之后,为了生计说书人又悄然返回,茶楼也需要说书增加人气,说书生意奇迹般的恢复了。

说书人很多都是落魄书生,大都有一定文化功底,他们不仅能够断文识书,而且还明白事理,对秦桧、张俊、万俟卨等奸臣诬陷忠臣的卑鄙行径刻骨崩心,而对岳飞精忠报国的壮举肃然起敬、奉为楷模。每每说书,在没有官府衙役暗中捣乱时,他们都能悄悄说上一两段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这次连带岳飞家人惨遭流放也穿插其中,博得百姓的同情和愤慨。

是的,在百姓心中,大宋朝廷就是奸臣的天下,临安府、大理寺就是奸臣诬陷忠良、欺压百姓的工具,大理寺、临安府的的形象实在不好,总是与诬陷、监视、滥杀等联系在一起。

事实的确如此,大理寺、临安府除了为朝廷办事外,还有诬陷忠臣、结党营私的目的。他们不仅罗织罪名,诬赖良民,还敲诈勒索,坏事做尽,人人惶恐,避之不及。

这天清晨,天出奇的阴沉,蒙蒙细雨飘洒临安城的角角落落。

临安城的东门口,官府四名衙役押解着李氏夫人和她的儿子们,缓缓走在青石板铺砌的街道上。

没有联络,没有告知,临安城百姓们自发前往东门口,为抗金英雄的家人送行。东门大街两侧挤满了人,有老人孩子,有书生商人,也有朝廷官员,叹息、同情、愤怒……各种表情尽皆有之。

维持秩序的临安府衙役们绝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百姓自发送行,在正义的洪流中,这些对奸佞唯命是从的走狗们胆怯了,他们没有勇气去呵斥甚至锁拿仗义直言的百姓。

知枢密院事陈涛、参知政事刘敏、同知枢密院事徐宏等一干大臣也赫然在人群之中,是岳飞精忠报国、收复失地的壮举感动了他们,没有畏惧奸佞,不怕构陷报复,他们毅然决然表明自己的态度,岳飞虽死,但忠诚不死、正义仍在。

陈涛、刘敏、徐宏等人走上前去,对李氏夫人说了一些劝解安慰的话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细绵的晨雨终于停了,李氏夫人一行来到东门外三里地的钱塘江边。

雨后的钱塘江江面烟波浩渺,弥漫着一层白色的薄雾,就象九天仙女身上曼妙的轻纱,在江面上随风飘舞,江面上绝无行舟,整个江面都被云雾笼罩着,江的那边北云雾阻隔,一切都渺渺茫茫、迷离恍惚。

江边长满了树,柳树、槐树、松树……高高低低,重重叠叠,当然所有树之中还是柳树居多。雨后的柳树清新翠绿,晨风之中细润的柳条轻轻摇摆,在薄如浣纱的晨雾映衬下显得柔美清纯。

江边码头,韩彦直、韩玲儿早早地等候在这里。

见到岳霖一行来到,韩彦直朝身旁的书童韩嵩使了一个眼神,机灵的韩嵩立刻迎上前去,将四名衙役引导一旁,悄悄塞给四人五十两纹银。

韩彦直、韩玲儿先向李氏夫人问安,又同诸兄弟打了个招呼,随后兄妹俩就同岳霖亲热攀谈。

韩家兄妹忧虑重重,甚是担心,韩彦直叹了口气,沉声道:“此去崖州关山重重,路途遥远,困难和艰险难以预测,望兄弟多加珍重。”

偶尔邂逅,岳霖早已成为小萝莉韩玲儿生命中的一部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为他欣喜,为他担忧……这些天来,小萝莉明显消瘦了许多。

此刻韩玲儿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未曾休息好,她语气有点梗咽:“霖哥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加保重,流放结束我们还能相见吗?……”

“我自无妨,只是母亲和岳雷兄长身体欠佳,这一路不知能否坚持下来。”岳霖忧伤无比。

平复一下心情,岳霖面露微笑,语气坚定:“短暂离别,我们必有相聚的一天。”

韩家兄妹相劝几句,韩彦直轻声相告:“别后,我和玲儿将去苏州府穹窿山,父亲已在那里隐居。”

岳雷望着远方,语气肯定道:“十年之内,我大宋会面临更大的威胁,这威胁不是来自金人,而是新崛起的蒙元,到时恐怕有亡国灭种之忧……韩兄此去穹窿山一定要积攒实力,伺机保国。今天离别,也是约定,如若异族欲亡华夏,你我兄共抗强敌。”

顿了顿,他又轻声耳语:“鄂州整军之前,诸葛英、牛皋等诸将已提前布局,大别山金寨的天堂寨有精兵一万有余,国家有难时,这可是一支奇兵啊。”

韩彦直闻言欣喜无比,他紧握拳头,睚呲俱裂:“兄弟,为兄以生命作价,你我约定永不放弃。”

望着情投意合的兄妹俩,岳雷暗自伤感:人世沧桑,岂能没有分别的痛苦?如果注定我们擦肩而过,那就把曾经的邂逅作为永恒的记忆吧。

多作一会停留,就会多一份留恋,多一份伤感。既已约定,无需多言,岳霖拱手作别。

众人乘船离岸,渐行渐远,岳霖站在船头,悲壮高吟:钱塘江边送行舟,万种离情逐水流。今晨约定自有期,跃马横刀保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