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的历史,传承极久。
最初,只是几个文雅之士聚在一起,谈天论地,抒发自己对天下、对人生的看法,没有非要分一个高低上下的必要。
后来,等到诸子百家的时代,便成了思想争鸣的代名词。信奉不同学说的士人聚在一起,辩你驳他,最后一定要分出胜者,为自己的思想扬名,为自己的学说吸引更多士子。
到了汉朝,思想大一统,儒家终于在众多思想中脱颖而出,并且独占鳌头,成为天下正统。这时候尽管儒家内部还有诸多派系的争斗,但是已经算不得主流。因此,诗会终于最终形成,以诗文会友,以辞赋动人。当然,高低胜负的传统,也流传了下来。
因此,这个时代的诗会,不论思想高低,但比诗赋之能。因为反正都是儒家思想,自己即便有哪里不认同,又有几人愿意在如此多人面前表现自己“离经叛道”的一面?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诗赋,通过精神力的调动,还能发挥出超强的能力,自然更加吸引士子学者的兴趣。
所谓“曲水流觞”,正是这个时代诗会的重要形式。不管你在现实中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也不管你现在的境遇是如何窘迫,都要靠着一潭曲水,围绕而坐,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诗会,就是诗赋之会,但以诗赋论上下,不以身份论尊卑,这是孔子当年提出来的规矩。在当年百家争鸣之时,这还仅仅只是多数士子因为自尊而遵守的潜规则。但是,到了汉朝,儒家成为正统,这便成了圣人之言,所有人不管赞不赞成都要遵守的死规矩。
曲水流觞之时,除了主持者需要坐在固定的位置,其他所有人只需要根据自己的兴趣,随意落座,颇有些后世大学上课的感觉。
此刻程凯坐在五人的中间,左边是吕霸、吕珊,右边是诸葛恪和吕睦。本来程凯是不想坐在五人正中的,但是诸葛恪和吕霸一坐在一起就开始斗嘴,总不能让他们之一坐在最边缘吧?吕睦和吕珊也不可能答应啊。
所以程凯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在诸葛恪和吕霸中间,就好像是众人的“头子”一样。为什么说是勉为其难呢?因为程凯本来还想着万一有那么一丝可能坐在吕珊旁边的,结果彻底是没戏了。
吕霸这个人,活生生地就是一个妹控,对吕珊保护得可是真好,生怕自己的小妹身边有试图靠近的男人。程凯仅仅只是不过多看了几眼,吕霸就好像见到了色狼一样,始终让吕珊和程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随着程凯的一声无言长叹,诗会就在全场的寂静之中拉开了帷幕。
一个身着洁白儒服,头戴高冠的俊秀儒生在众人的注目礼下缓缓站了起来,先是朝着众人行了一个深躬,继而高声道:“如今春日将至,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实在是踏青的好时节。感谢大家应绍的邀请,参加今日诗会。希望大家都能玩得开心。闲话绍也不多说了,规矩也就那几条,大家随意!”
程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坐了下去,非常吃惊,这么简短的吗?自己还真就是喜欢这样的啊,说几句就行呗,最烦那种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了。
但是转头一看,不管是诸葛恪、吕霸还是其他一些同样参加诗会的少年少女,脸上一丁点吃惊的神色都没有。
程凯暗忖,难道是因为这个人的性格一向如此,所以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早已习惯了?不应该啊,长篇大论不应该是上位者必备的技能,自古流传的吗?而且即便是一开始不怎么会说的人,坐到那个位置也能够滔滔不绝啊。
突然,程凯从吕霸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感慨、一丝同情,然后再看向那人时,竟发觉了深藏其内的一丝无奈和颓然,再联想到此人自称为“绍”,顿时恍然,似乎是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在江东大地,能够自称“绍”的人肯定很多,但是能够在这样一个场合作为上位者出现的,恐怕就只有那一位了,那一位名叫孙绍的公子,江东小霸王孙伯符的儿子。
孙绍此时的地位,应该说是十分尴尬的。一方面是江东之主孙权的侄子,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地位自然极高。另一方面,孙绍可是孙策的儿子,前江东之主的嫡长子,又是孙权地位的威胁者,没有太高的权力。
所以此时孙绍的处境极其微妙。一方面有地位,但是另一方面却没有实打实的权力。要知道,这可是乱世,乱世之中地位哪里赶得上力量来的实在,来的重要?
但是孙绍不敢也不能拥有稍微强一点的力量,因为他的存在对于孙权而言终究也是一个威胁。即使孙绍自己说力量强大了不会危及孙权,孙权又怎么可能不怀疑?孙绍的手下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在这种情况下,孙绍自然不想做一个锋芒毕露的出头鸟,引人注意了。因此,诗会的开场白做的异常简单,简简单单说了两句话便悄然退下。
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孙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之直接忽略了过去。但是在座的众人却不能忽略。
序!
在后世,几乎所有出版图书前面也都会有序言,介绍这一本书的初衷或者内容。
而在古代,这个序,同样也是非常重要。因为一般而言,不管是大是小的诗会,都会有专人记载众人所作的诗赋。一方面方便最后评定谁当得第一,另一方面也好之后为所有士子扬名。
在所有诗赋之前,要有一篇序。这个序,不仅仅是记载诗会的时间、地点、目的,等等,还一定要颇具文采,压服众人。否则,作为一个开篇,若是质量上存在瑕疵,毫无疑问会使外人看低此次诗会的水平。
所以这篇序,通常是事先准备好的,经过细致打磨的作品,而且一般是由诗会的主持者指定某一士子作序,以免产生意外。否则,若是因为序没有作好,导致外人看低,岂不是使得所有参加诗会的士子颜面无光?
但是,此刻,孙绍居然有意无意地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孙绍根本没有事先联系任何一个士子作序。
那么,这个有可能得罪所有人的活儿,又该落到谁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