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仲达,喜得佳儿……”刘宗四方脸上充满了羡慕之色,他今年二十有七,成亲已有近十载,期间亦广纳妾室,可这么多年来,就是没人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女儿倒是生了三个。
刘宗祝贺的同时,送上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件玉璋。《诗经》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璋,圭璋,即一种名贵的玉器,西周时臣子朝见王侯时,需执此为礼。使男婴玩璋,自然是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出仕为官。后世因袭,刘宗作为刘旂的长辈,送他美玉,蕴含着美好的祝福。
“哈哈……这小子倒是让从兄破费了。”刘景直笑得合不拢嘴,两世为人,他终于做父亲了,被这种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未眠,却是精神百倍,一点也不觉疲倦。
“恭喜从兄……”刘亮身家远远比不上刘宗,送不起玉璋,只能送一块玉璧聊表心意。
刘景笑着说道:“子明,你今年也十八岁了,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结婚的,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刘亮闻言不由苦笑道:“从兄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阿父、阿母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他从小就喜欢邓瑗的婢女阿喜,想要娶她为妻,这件事刘景、邓瑗都知道,并且乐见其成。
但此事却遭到了刘亮父母的反对,如果刘亮依然是过去那个随父捕鱼贩鱼,毫无前途的毛头小子,他们对儿媳妇自然不会有什么要求。然而刘亮早已今非昔比,得到刘景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刘父刘母对儿媳妇不可避免有了更高的要求,他们认为只有大族嫡女,才配得上儿子。
刘景摇了摇头,他虽然有十足把握说服刘亮父母,可这么做不过是以恩、以势压人,他不愿做这等强人所难的事,所以,此事还是需要刘亮自己来解决。当然了,如果再过几年,刘亮的心意仍然如此坚定,刘景会出面为他说服其父母,成全两人。
“恭喜刘君……”马周、王彊、韩广等人齐齐贺道。
而蔡升、刘修二人,几天前就被刘景分别派往醴陵,昭陵、连道,估计现在仍在路上。刘祝则仍旧如以前一样驻扎衡山乡。
王彊早已成婚多年,有儿有女,马周也在去年结婚了,他娶的是钟水乡乡啬夫黄符的妹妹,其妻黄氏近期亦有了身孕。
众人之中,唯有韩广孑然一身,当年他跟随杨定战败于南阳,妻妾及一女皆被刘表军所没,如今就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刘景对此早有注意,因此他准备近期在龙丘刘氏的显支中,为他挑选一位知书达理的良妻。
韩广身长八尺,姿容英伟,才能超群,更曾官至建武将军,倒也配得上龙丘刘氏女。
“恭喜仲达……”身姿英拔,容貌俊美,宛若妇人一般的刘瑍大袖飘飘,徐步而至。他带来的礼物是五株小榆树,汉代送新生小儿的礼物,除了玉器外,还有送“落地树”的风俗。
从小儿初生之日起栽种,等到他长大后将要结婚时,小树已经变成大树。榆树可以做车轱辘,一树能做三副,一副值绢三匹,寻常之家便以此为聘礼。
刘景不觉失笑,他的儿子会沦落到伐树做毂,以为聘礼吗?说实话送礼的人数以百计,然而送树的,刘瑍还是第一个。他送树的原因,大概率是又没钱了。
不过刘景并没有嫌弃刘瑍送的礼物,等到刘旂长大,他可以指着五株大榆树对儿子说:“此乃为父救命恩人刘文朗所赠。”想想还挺有意义。
刘景随后又分别接受了刘氏族人和县寺众吏的祝贺,日中之时,官舍内外,人群逐渐散去。小儿初生,不宜大肆庆贺,直到小儿满月,才可设宴邀请宾客,庆“满月”礼,之后还有“满期”,即周岁,行“抓周”礼。
…………
次日,休息一夜的刘景来不及多多陪伴儿子,便按照原定计划,率众前往东部的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
去往东部四县之路,大致分为水陆两种,水路是顺着湘水北上至衡山乡,经由湘水支流涞水溯流东下。陆路则是直接向东横穿山区。然而不管是走水路,抑或陆路,都要经过桂阳郡的阴山县,这是桂阳郡最北端的治县。
在汉代,荆南地区的路况差到极点,刘景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决定走水路,刘亮、马周、韩广三人率部随他一同前往。
刘景率领兵船过境,阴山县长不仅不敢有怨言,反而送来牛、酒,慰劳刘景军将士。
刘景并没有为难对方,设宴邀其共饮,尽欢而散。
出了阴山县,涞水南岸为容陵,北岸为攸县,继续往东,则为茶陵。
茶陵长文春亲率三县吏民,迎刘景于三县之交,涞水河畔。
刘景在甲士的拱卫下登岸,其高冠革履,身着官袍,脸容肃穆,极有威仪,他大步行至三县吏民面前,目光扫过,人人如遭电击,皆低眉垂手,不敢放肆。
文春年约五旬,身量中等,脸容稍长,身上带着一股儒雅之气,长约一尺的胡须已大半变白,不过却并无明显老态之相。
“在下茶陵长文春,拜见足下……”文春率先向刘景长揖下拜,随后三县吏民皆伏拜于地。
刘景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托住文春两臂,不令他下拜,口中说道:“文君这是做什么?文君之拜,在下受不起,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必笑在下目中无人。”
文春就此作罢,抚须而笑道:“足下德才兼备,冠于荆州,乃我荆南之翘楚,我闻之久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景微笑道:“文君盛赞了,不敢当。”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并非第一次打交道,早在去年的时候,刘景境内涌入大批逃难的流民,加上麾下兵力暴增,仓中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为此曾派人向东部四县求助,文春当时援助了他两万斛粮谷。
说实话,两万斛粮谷绝对不算多,但刘景十分领文春的情。因为当时他尚未打通刘巴的关系,所以这两万斛粮谷,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刘景接着示意三县吏民起身,说道:“如今府君受困于临湘,郡府之命,难以传达各县,是以命我兼摄长沙南部九县。”
“愿尊刘君之命。”三县吏民长揖再拜道。
刘景又道:“茶陵、容陵、攸县三县在文君的带领下,甚有成效,我不会插手三县政事。只是我闻三县境内,多有贼寇、荆蛮滋扰,为保护三县百姓安宁,我会在这里驻扎一支营兵。”
三县吏民闻言暗暗松一口气,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刘景不但承诺不插手政事,还派兵保护他们,这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刘景有自己的考虑,文春既然有能力管理三县,那就让他管理好了,他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通过文春获得,没必要亲自跳出来,这会牵扯他的精力,而且,也未必能够做得比文春更好。
刘景在文春的陪伴下,在容陵、攸县二县走马观花一番,唯有茶陵,令他稍稍驻足。原因很简单,茶陵在三县之中最富足、也最安定,最重要的是,其境内出产铁矿。虽然汉庭不曾在这里设置铁官,铁产量也颇为可观。更何况,只要刘景肯投入人力物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使铁矿、冶坊的铁产量成倍增长。
在茶陵驻留一天,次日,刘景率军出茶陵县境,向着东北方向的安城县而去。
如果说茶陵还有一些平原地带,那么安城县,四面都是山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县境内有一条泸水,乃豫章郡赣水之支流。赣水之于豫章,便如同湘水之于长沙。正是靠着它,豫章郡一度养活了高达一百六十余万人口,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郡。
根据从文春那里得到的情报,安城县的长吏去年被县中大姓潘盛驱逐出境,目前潘盛聚民两千家,占据了安城县城。
刘景率领数千将士走了两百余里的山路,终于来到安城城下,潘盛见到刘景的大军,并没有据城而守,十分知趣的出城请降。
刘景心里亦长舒一口气,如果潘盛打定主意死守,绝对会令他头痛无比。毕竟强行攻打安城,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伤亡,最关键的是,打下后收益有限。可就此退走,又会有损他的威名,甚至可能导致茶陵、攸县、容陵三县出现不稳,可谓进退两难。
潘盛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然而他认为这样做成功的把握不大,一旦失败,或有身死族灭的危险,因此只能放弃冒险。
他去年之所以能够赶走安城长吏,是因为他们为政无方,不得县中士民心意。
而刘景则不然,他有着极高的名声与威望,即使安城士民居住山区,亦有耳闻,士民皆不愿与其为敌。可以说,刘景尚未到达,安城已降大半。这样的形势下,光靠潘盛自己,根本无法对抗刘景,更有被人背后捅刀的危险,除了投降,潘盛别无选择。
“小人潘盛,拜见刘君……”潘盛率安城吏民在城下拜见刘景。
刘景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将其杀死,兼并其众,不过对方主动出降,杀之恐人心不服。
刘景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对潘盛痛下杀手,上前将他扶起。
潘盛起身时,额头全是汗。
刘景含笑问道:“足下额头大汗淋漓,莫非很热不成?”
潘盛一边擦汗,一边道:“是,今年天气有些反常,三月就这么热……”
刘景笑了笑,问道:“安城这里,豫章流贼多吗?”
“多,”潘盛点头回道:“豫章这几年战火连连,山中,泸水,到处都是豫章流贼。安城本就耕地有限,各地百姓时常遭到豫章流贼的滋扰,无奈之下,不得不弃置田地,躲入城中。之前的安城长吏就是因为面对贼人畏惧不前,毫无作为,才被愤怒的安城百姓驱逐出境。”
刘景听得失笑,安城长吏明明是被他赶走的,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却变成了百姓赶走的?不过他也没有揭穿潘盛,后者到底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如果去年他胆敢杀害安城长吏,今日刘景绝对不会放过他。
刘景又问了潘盛几件事,便率军进驻安城,彻底接管城防。
安城人寡地少,资源有限,不值得刘景投入太多的精力,他仅仅待了一天,便准备离开。
而马周则被留了下来,他的主要任务是,对内,监管安城一县政事,对外,抵挡东面的豫章流贼,保护安城,乃至茶陵、攸县、容陵三县不受滋扰。
马周过去在钟水、平阳二乡时,就表现出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而钟水、平阳二乡,名为乡,实则与一县无异,二者任何一个规模都不下于安城,将安城交给马周,刘景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临去之前,刘景拉着马周,说道:“子谨,你若发现潘盛有异动,可立刻出手杀之,不必向我禀报。”
马周挑了挑杂乱无章的眉毛,自信满满道:“刘君且放心,像潘盛这样的乡野土豪,我见多了,也杀过不止一个,只要有我在,他绝对翻不起波浪。”
刘景最后拍了拍马周的肩膀,率众离去。
再度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横穿崎岖的山区,刘景回到茶陵,这一次,他留下的是刘亮。
刘景怕他年轻气盛,不知高低,特别叮嘱道:“你只管负责清剿境内贼寇、荆蛮,政事一切由文县长掌管,你不得插手。如果让我听说你敢对三县政事胡乱指手画脚,我立刻将你召回酃县,并剥夺你的兵权。”
刘亮干笑道:“从兄还不知道我吗,我从小一读经书就头疼,怎么可能对政事感兴趣。”
刘景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也懒得再和他多废话,登上停靠在涞水的船舰,返回酃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