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从长沙前往许昌,主要有两条路,其一自然是跨江北上,然而荆北乃是刘表的地盘,以双方目前堪称死敌的恶劣关系,刘瑍一旦被发现是刘景的人,十有八九会被刘表处死。
所幸刘瑍今年初才出仕,之前也因为一心隐居,不慕名利,少有人知,只要不是被人抓住“马脚”,他完全可以装作北归的中原士子,大摇大摆前往许都。
其二则是向东横穿山岭,进入扬州豫章郡,接着沿赣江北上入长江,一路顺江而下,只要到达九江郡,基本就算安全了。
因为目前九江郡掌握在扬州刺史刘馥手中,届时刘瑍可以请求刘馥派人护送他去许都。
唯一的顾虑是,曹操之前为牵制荆南的刘表大军,不仅将零陵、桂阳二郡割让给交州牧张津,亦将长沙郡割让给豫章太守孙贲。谁也无法判断,孙贲见到刘瑍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刘景主张走第二条路,此路虽然绕远,但相对来说还算安全,即使孙贲对长沙心有不轨,也未必会杀刘瑍。刘表就不同了,刘瑍被抓到绝对难逃一死。
刘瑍却执意要走第一条路,此路优点非常多,简直数不胜数,唯一的缺点是被发现后有丧命之危,不过刘瑍认为这个概率很低,只需小心谨慎一些即可。
两人为此争辩半天,最后不出意外,刘景被刘瑍说服了,同意他走第一条路。
接着两人转向别的话题,直到后夜才结束酒局,回房休息。
刘景精力素来旺盛,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日出即准时醒来,随后乘船跨越最后几十里路,于中午时分抵达临湘城下。
正所谓“山水速疾,冀其不久。”此时已是八月中旬,距离七月末洪水泛滥成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洪水渐渐退去。
临湘吏民早就得到刘景归来的消息,湘水两岸,百姓比肩接踵,数以万计,人人皆翘首以盼。
不知不觉间,刘景已经离开临湘三年多了,不过临湘百姓心里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
这并非夸张之言,和平之时,刘景那些家喻户晓的诗文,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迹,甚至市井之中的德政,都会让临湘百姓不可避免的想起他。
战争之时,临湘百姓首次听到的胜利消息,就是来自于刘景,其去年春大破蔡瑁水军,让麻木已久的临湘百姓大感振奋。如今更是全歼北军,收复临湘,临湘百姓皆以刘景为荣。
“来了、来了……”看到刘景舰队的踪影,湘水两岸,延袤数里的围观长龙霎时间沸腾了。
“刘君……刘君……”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席卷临湘内外。
桓阶见此不禁感慨道:“刘零陵出走长沙多年,声望仍然隆重若此,遍数长沙古今,也是寥寥无几,恐怕足以和贾生比肩了。”贾生即文帝时期名臣贾谊,曾任长沙王太傅,死后长沙百姓为其立祠,至今香火不绝。
桓阶话音一落,位列其后的长沙郡府众吏纷纷出声附和,对刘景极尽赞美之辞。
王彊面色阴沉如水,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双方间隔颇远,可谓泾渭分明。
没办法,王彊虽是刘景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可他却是商贾出身,桓阶身边众吏多是出自临湘大族,最差也是个寒门子弟,因此即便王彊再有权势,在他们眼中也不值得屈节结交。
刘景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着绛紫色袍衣,腰插百炼环首刀,在大批甲士的拱卫下,举步上岸,分外雍容。
他当先来到由桓阶、成绩率领的长沙众吏面前,看着多半陌生的面容,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长沙郡府三大吏,五官掾刘蟠病逝,督邮李永战死,唯有功曹桓阶,城破后选择自匿,保全了性命。门下大吏,诸曹掾、史,亦伤亡惨重,更勿论武将了,可以说这场荆州南北大战,令长沙一郡精英,损失殆尽。
“若是没有自己这个变数,刘宗、褚方、蔡升……乃至马周、严肃、刘祝……他们是不是也和刘蟠一样死在了临湘,成为被历史风暴吞没的一粒尘埃?”刘景心道:“因为自己的存在,他们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未来,他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长沙众吏纷纷向刘景行礼,不过个人礼节不尽相同,以成绩为代表的人对刘景行臣下之礼,而以桓阶为代表的人则行揖礼。
刘景不动声色,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桓阶的身上,当先说道:“一别三载余,桓君风采依然。”
“刘零陵却是变化甚大。”桓阶一边打量刘景,一边回道。刘景当初离开临湘时,才刚满十九岁,虽言行举止皆如成人,可如果仔细观察,便可看出脸上仍有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风采。时间匆匆,三年多过去,刘景久为上位者,加之纵横疆场无敌,令他气度深沉若山,即便桓阶在他面前,亦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刘景笑道:“桓君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的表字吧。”
桓阶笑而不语,他过去直呼刘景表字,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比刘景高,称其表字更显亲近。
现在就不同了,桓阶虽未以臣下之礼拜见刘景,可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可以平起平坐。
刘景见其不言,亦不勉强,说道:“之前王子健来信说,长沙太守韩玄、镇南将军府掾蒯祺重围之下,尚存死斗之心,幸得桓君纠合忠义之士,于内发难,一举夺取北郭门,才顺利夺取临湘,此战桓君居功至伟。”
桓阶缓缓摇头道:“此非我一人之功,宋(麟)子仁、成(绩)伯业亦出力良多,而且为牵制北军,焚毁民宅数百间,代价不可谓不大。”
刘景道:“民宅烧就烧了,郡府出钱重新修建便是,只要百姓没有出现重大死伤就好。”
桓阶微微颔首,如果当日没能夺取临湘,给了韩玄、蒯祺更多的时间,刘景军要攻下临湘,将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