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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者如斯(四)

这一掌看似全无过人之处,但不知怎的,直到手掌沾身耶律玄才骤然惊觉。

只觉左肩如遭火焚,三十二股劲刹那间便烟消云散,耶律玄飘身疾退,倒纵出四五丈才停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大声咳嗽起来,只见地上点点鲜红,这一掌竟伤了肺。

局势突变,乐心不由转忧为喜,耶律潜与萧清愣了半天,一颗心却沉了下来。

耶律玄望了望地上的血,冷笑道:“好手段,是老夫大意了。”

岑含摇头道:“不是你大意,而是天意。是老天让我在这个时候悟到。”

“周天四象功”的精髓,并不是周身内劲自成循环,也不是十二艺融会贯通。这套功夫的真正过人之处,是能以已身劲力循环感应他人之劲力,由知己而知彼;从而批亢捣虚,无往不利。

当初白杭等四人所施展的“四象大阵”,便是依仗此能。只是四人修为未到,只有合力为之方能勉强做到,且只能守不能攻。

直到今时今日,岑含才终于真正达到了当年袁天罡的境界。

耶律玄纵声长笑,冷声道:“天意?天意就是我还没有死。”

岑含只有承认。

只听他继续道:“而且你也忘了一件事,你已用尽全力,但我却没有。我已不会再败。”

我已不会再败。

耶律玄一生几近天下无敌,唯一的败绩便是当年输了吕纯阳半招,引为生平第一大耻。江湖传言他数十年来不下天山是因与吕纯阳有所约定,却不知当年根本就没有什么赌约,耶律玄不下天山只因自己的一个毒誓。

没有悟出比纯阳剑更强的武功,便老死天山的毒誓。

几十年的苦思冥想,耶律玄终有所悟,诞生了这阴阳化生之道。那一年,岑含刚入桃源谷习艺。

世间姻缘之光怪陆离,莫过于此。

而这一门武功也已是真正的绝艺。即便后来从刘海蟾处得出吕纯阳的剑已能借天地大势,耶律玄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

岑含静静等他说完,才缓缓道:“你也忘了一件事。”

“哦?”

岑含也一字一顿道:“你已老了,但我却很年轻。”

耶律玄没有回答。身形一动,人已到岑含跟前。

这本不是能用嘴来回答的问题。

二人的大战仍在继续。

耶律玄掌中赫然是三十二劲,阴阳化生磅礴无比,宛如山崩海啸,但岑含的招式却也每每能在危机关头递到他身上劲力最为薄弱之处,将他逼退。二人中一个有浩瀚之力,一个有破势之能,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

力与巧究竟孰强孰弱?

残雪中两道人影已快得看不清,不论是谁,都无法相信这两人身负重伤。但二人现在不仅有伤,而且越来越重,空中不时有横飞的血沫,带起微微的腥气。伴随这体力流失的是越发强烈的对于胜利的渴望,二人似乎都坚信先倒下的一定是对方,这种信心不但可怕,更加残酷。

是血先流干?还是胜负先分明?

日已偏西。

乐心与耶律潜只觉头昏脑涨,萧清已跌坐一旁。等待就像煎熬,吞噬着三人的身心,看的人竟似比生死相搏的人还要痛苦。

这沉闷无比的一战何时能到尽头?

夕阳一点点下沉,三个人的心也在下沉。

场中二人渐渐招式已不如先前那么快,身法也不如先前那么流畅。

三个人的心都在抽紧。

忽然一声暴喝,耶律玄整个人气势爆涨,几乎同时,岑含长啸声中身形陡快,变化之奇几有残影。

三人瞠目结舌。

胜负出现得很快,猝不及防中,一道人影从圈子里飞出。

岑含重重摔落地上,整个人像被打散了一样,血不自觉地从嘴里涌出来,染红了手边的残雪。

这一击竟有六十四股劲力。

一个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完全避开这么样的一击,更何况岑含身上的力气早已所剩无几。

尘埃落定的一刻远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却因真实而残酷。

耶律玄宛如一尊远古巨像,巍然屹立,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败。”

岑含满嘴发苦,只觉连自己吐出来的血都是苦的。

终于还是败了,败了便唯有一死。

耶律玄没有再说下去。

岑含低着头,惨笑道:“你为何还不过来杀我?”

耶律玄不仅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动。

岑含忍不住幽幽道:“你是要我自尽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现在根本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耶律玄仍没有开口。

岑含霍然抬头,大声道:“你还在等甚么!”

这一抬头目光终于迎上了耶律玄的眼睛。

一双已失去光彩的眼睛,只有一种人才有这样的眼睛。

死人。

岑含整个人怔住。

耶律潜与萧清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狂奔到耶律玄跟前。

耶律玄的表情仍然无比冷峻,但二人却已忍不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这纵横天下的一代武林怪杰,竟就这样去了,至死都挺拔得如山一样,他果然如自己所说,这一生已不会再败。

寒风呜咽,宛如亲人的低泣。

岑含望着眼前景象,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耶律潜擦干眼泪,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十个巴掌。

萧清愕然。

只听他咬牙道:“三师弟,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咱们师父天下无敌,做徒弟的怎么能给他老人家丢人。”

萧清点头道:“师兄说得是。”说着果然也擦干了眼泪。

耶律潜抱起耶律玄的尸身,转过头冷冷道:“血债还需血来偿。你应该听过这句话。”

岑含道:“我听过。”

耶律潜平静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说着便转身离去,岑含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很奇特。

这些话自己一年前对耶律玄也说过,没想到现在由他的徒弟对自己说。

但这样岂非公平得很?

旧的仇恨终结了果,新的仇恨也已埋下了因。

但岑含并没有后悔。

这世间的爱恨与因果,又有几人说的清?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了雪。

雪是不是老天的眼泪?

乐心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上前搀扶。因为这个时刻本只属于岑含一个人。也正是基于这样的了解,二人才是知己。

大雪之中隐隐传来有一股低低的笑声,笑声当然是岑含的。

乐心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因为这笑声中什么都没有。

笑声很低,一开始几不可闻,慢慢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狂笑。狂笑声夹带着风雪远远传了开去,说不出的萧索苍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声慢慢低了下来,变成了哭声。初时是低泣,再后来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斥天地,分不清到底是人在哭还是天在哭。

寒风呜咽,雪下得更大了。

乐心只觉鼻子发酸,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这个混球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

突然哭声戛然而止,岑含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操!”乐心心一凛,发足狂奔过去。这冰天雪地的加上一身重伤,要是睡过去搞不好这辈子都别想醒过来了。

乐心使劲摇他肩膀,大喊道:“喂!别睡啊!给老子醒醒啊!你他娘赢了啊!别睡啊!”怎么摇都没反应,心中大急,正一团乱麻,忽听岑含有气无力道:“你他娘能不能轻点?快把老子摇死了。”

乐心大喜,赶忙扶着他坐起,道:“你还好罢?”

岑含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好得了么?”

乐心一愣,笑道:“还有开玩笑的力气,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说着将他负在背上,朝白鹿与乌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