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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非攻(二)

这次南宫翎干脆闭上了嘴。

岑含望了他半响,忽叹道:“你既然不愿说,那便算了罢,不过伤还是要……”说到这里他就停了。

南宫翎显然已听懂他的话,打断道:“伤在治。”

岑含点头道:“那便好。”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开口道:“以后你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便与我们一起罢。”

南宫翎一愣,道:“我……”

岑含淡淡道:“你既然说过这条命最后要我来取,我总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此事就不必多说了。”

南宫翎愣了一阵,忽然眼眶有些红了,急忙转过头去。

岑含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甚么突然这么决定,其实自己对南宫翎的戒心还远未除去,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应该是可信任的。

也许这只不过是因为南宫翎的情感是真实的,又或者与耶律玄一战后,自己的心又热了起来,重新变得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但无论如何,退一万步说,即便南宫翎这一出是苦肉计,以自己今时今日的修为,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所有的事终于暂且告一段落。

岑含忽然想起梦里洛飞烟说的话。

一切已过去了。

是啊,一切已过去了。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

岑含忍不住又忘了一眼南宫翎。如今大仇已报,接下来唯一的牵挂便是当年亲人的下落了,这件事只能着落在“冥府”和南宫翎身上,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对自己有个交代。自古冤有头债有主,朱温虽已死,但“神佛皆杀”还活着,自己若不查个一清二楚,愧为人子,等这一切全了了,自己便落叶归根,回江南开个小医馆,平平淡淡度过余生,再不理会这诸多的纷纷扰扰。

计较已定,岑含顿觉心中轻松许多。眼下自己要做的便是赶紧养好伤,然后去镇州向李嗣昭辞个行,毕竟若不是他,自己也报不了这仇,总须当面致谢。当然还有乐心,不知道这一别之后再见面又是何年何月,以他的能耐想必迟早能建功立业,到时候自己再上门去讨杯酒喝,倒也是一件人生乐事。

也许自己是真的累了。

但人活着,有几个不累呢?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要拼尽全力去完成,只有如此,方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方能了无牵挂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大哥?”见岑含一个人呆呆站着出神,呼延擎苍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岑含顿时反应过来,笑道:“没事。咱们出去走走罢。”

三月的幽州仍带着刺骨的寒意。

岑含身上裹着貂裘,嘴里哈着白气。

这貂裘据说是李存勖给自己的赏赐,倒真是件好用的东西。

大街上熙熙攘攘,虽不似洛阳那般繁华,人却也不少。三人在街上缓步而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对于浪迹江湖的人来说,这份安宁比之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尤为可贵。

不觉正午时分,岑含微有倦意,三人就近找了个小面馆,叫了三碗阳春面,几叠小卤菜,吃得虽不精致,却也悠然自在。

呼延擎苍扒了一大口面,笑道:“许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地出来走走,吃碗普普通通的面了。”

岑含也是一脸轻松,点头道:“是啊。”上次吃面吃得这般惬意还是入桃源谷之前的事情,转眼这么多年,当初的简单和执着早已面目全非,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南宫翎始终不发一言,是不是也在回忆?

呼延擎苍轻叹道:“上次这么吃面还是在潞州,潞州的面倒是真的不错,只可惜出门没几步就给败了兴致。”那一次,二人面对“冥府十二煞”和茶肆老板,废了九个,重伤两个,杀了两个。

一吃饱就杀人实在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岑含叹道:“只怕你今天也要败兴了。”说这话时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今天他叹气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了,自己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活像一个老头子。

江湖不就是这么个折腾人的地方么?

呼延擎苍不由皱起眉头,他的武功相比潞州时已经强了不少,但居然还是甚么都没察觉到,可见对方武功绝对不弱,至少比当初的“十二煞”要强得多。

这些人到底是谁?

岑含似乎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微笑着转过头去朝南宫翎道:“这世上喜欢找人麻烦的人真是不少,还好我们有三个人,人多些总归是好的,不然一个人去对付,就算不累死,也要恶心死。你说是不是?”

南宫翎嘴角抽了抽,笑得有些尴尬。

呼延擎苍不由问道:“这些人和南宫先生有关?”

岑含笑道:“有几个你也认识。”

呼延擎苍道:“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做?”

岑含悠然道:“现在我只想先好好歇一会儿。”

这回连南宫翎都弄不懂了,皱眉道:“歇一会儿?”

岑含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道:“他们既然已跟了一路,不妨再多等等。我毕竟还是个身上有伤的人,眼下又是正午,当然是应该先闭目养养神,消消食,好好地休息一下。”说着他还真闭上了眼睛。

呼延擎苍和南宫翎只好苦笑。

时间走得非常宁静,一如每一个明媚的午后。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岑含终于睁开眼睛,轻轻伸了个懒腰,笑道:“该结账了。”三人结了帐离开面馆,一路往偏僻的巷子里绕,最后停在一个连狗都很少进来的死胡同,这地方离街上很远,若出了什么事,街上的人也多半听不到。

岑含望了望地面,感觉还算干净,索性就地坐下,缓缓道:“几位跟了一路,想必也累得很了。此处并无旁人,都出来聊聊罢。”说话声音不响,但刚好能让藏在暗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像是犹豫了一下,几个人影忽然从三人头顶闪过,轻轻落到身前不远处。一张白脸,一张马脸,一张国字脸,正是当日被岑含击退的“白无常”、“马面”和“牛头”。

但岑含的眼光却停留在最后那个人身上。

只见那人一身墨绿色长袍,身材高高瘦瘦,面目虽谈不上精致,却也当得起“俊秀”二字。只是整个人懒洋洋的,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那人见岑含盯着自己,笑道:“你盯着我做甚么?难道我脸上长了花?”

岑含也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是特别。”

那人似乎觉得有些意外,道:“特别?”

岑含接着道:“一个明明身上没有半分杀气,实际上却又无比危险的人,当然很特别。”

那人饶有兴致道:“危险?何以见得?”

岑含道:“以南宫翎的武功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说这个出手的人危不危险?”

那人居然没有否认,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很危险。只是这得怪你。”

岑含奇道:“怪我?”

那人无奈道:“若不是你,南宫翎便不会知道那么多,‘黑无常’若已不是‘黑无常’,便只能做个等着被抓孤魂野鬼了。只可惜这孤魂野鬼偏偏还是个厉鬼,一般“鬼差”抓不了,本来这事儿“判官”也能顺手做,偏偏他又让你杀了,结果我这个‘钟馗’想偷懒都不成了,你说怪不怪你?”

岑含哑然失笑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判官’、‘阎王’,现在又来个‘钟馗’。你们‘冥府’这些玩意倒是齐全得很。只是有件事当真是不妙得很。”

“钟馗”微笑道:“甚么事?”

岑含摇着头道:“照你这么说,‘冥府’肯定也有‘十殿阎王’,像朱麒这种狠角色居然有十个,还真是件让人哭都哭不出来的事情。”

“钟馗”笑容一敛,忽然叹道:“看来我今日还是闭嘴得好。”

岑含淡淡道:“为何?”

“一个人话一多,便容易说出些不该说的事情来。就像这‘十殿阎王’,我若再多说一些,除非今日能杀了你们,不然回去‘阎王’也得剥了我的皮。”

岑含道:“我倒不介意再多听一些。”

“钟馗”手一抖,不知哪里抽出把软剑,笑道:“听闻阁下不久前杀了耶律玄,

这种大人物我们自是惹不起,我们几个今日只是来抓野鬼的,并无冒犯之意,还望成全。何况阁下重伤未愈,也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岑含笑了笑,缓缓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才道:“动一动也无妨。”

“钟馗”一双本来就十分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道:“这又是何必?”

岑含一脸无奈道:“本来以我这伤,能躺着绝不坐着,莫说打架,吃点甚么东西也最好有个人喂着,那才叫舒坦。只可惜南宫翎自己说他这条命要留着让我来取,我也是没有办法。”

“钟馗”仰天大笑道:“阁下真是个妙人!”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软剑已到岑含胸前,剑尖颤动不定,宛如白蛇吐信,隐隐笼罩了岑含胸腹所有大穴。几乎同时,“白无常”直奔呼延擎苍,“牛头”、“马面”已围上了南宫翎。

“钟馗”的剑便如他的人,不出手时人畜无害,甚至让人倍感亲切,等到出手了才叫人恍然惊觉这原来是柄杀人的剑。

岑含忽然觉得这人和自己很像,都是不自觉“藏”着的人。

但也到此为止了。

这一剑刺出时,他的手腕已在岑含手里。

“钟馗”反应快得异乎寻常,几乎右手受制的同一瞬,左手便多了柄短剑,借着右手被抓的力直奔岑含心窝,原来竟是长短剑并用的路子。

眼前这一剑宛如电闪雷鸣,剑刃已沾上岑含胸前衣襟,忽然“钟馗”身子剧震,短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这一下,“牛头”、“马面”和“白无常”顿时傻眼。

“白无常”颤声道:“你到底用了甚么妖法?”

“钟馗”之所以是“钟馗”,并不是因为他武功弱。若论武功,不仅“判官”不如他,即便“阎王”在他身上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他安于现状,只因为他是个不喜欢管事的人。但这样的人,面对一个重伤的病号,居然用不出第二招。

“白无常”完全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钟馗”只觉自己半边胸如被火烧,苦笑道:“‘阎王’说你差点死在他手里,不知道这话他自己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这次真是被他坑惨了。”

岑含莞尔道:“足下也是个妙人。此时此刻尚能谈笑风声,叫人心折。”

“钟馗”叹道:“笑着死总比哭着死好看些。”

岑含道:“不过朱麒没说错,我确实差点儿死在他手上。”

“哦?”

“我也是最近才有这样的功夫。”

“钟馗”笑得有点像哭:“看来我最近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但你今天的运气却不坏。”

“钟馗”怔了怔,道:“为甚么?”

只听岑含懒懒道:“因为我今天刚好不想杀人。”

“钟馗”摇头道:“你不杀我们,也许我们还会来杀你。”

岑含笑道:“你们不妨一试。”说着他真放开了“钟馗”的手,背负着双手缓缓走了,呼延擎苍与南宫翎也紧跟其后。走到胡同口,岑含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道:“不知道阁下高姓大名?”

“钟馗”苦笑道:“钟离叹。”

岑含点点头,道:“钟离先生,后会有期。”

三人一走,“牛头”、“马面”、“白无常”立马上来扶住钟离叹。

钟离叹摇着头,喃喃道:“这种怪物多见几次恐怕我都得折寿。这回脑子一热报了真名,不知道阎王会不会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