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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三)

“是啊。死啦,都死啦。”孙若松目光黯然,呆呆道。

“哥,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岑含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或许是已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答案的人。

孙若松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一切都要从咱们爹爹身上说起。当年黄巢起义,兵锋席卷大江南北,爹爹是其手下第一谋士,算无遗策,打了无数胜仗,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后因黄巢暴虐,目光短浅,爹爹看他难以成事,便退出起义军躲起来避世。这些想来三叔都已告诉你了罢?”

岑含看了一眼南宫翎,摇头道:“我在遇见三叔之前,已先从吕纯阳道长口中得知这些。吕道长还告诉我,爹爹当年名头太大,虽然躲了起来,但仍有不少人在打听他的下落,终于到最后还是被人找到。”南宫翎听到这一声“三叔”,身子不由一震。

孙若松讶然道:“纯阳道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能遇见他,真是莫大的缘分。一切也正如道长所说,爹爹躲了二十年,终究是没躲过去。”

岑含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

“爹爹在太和山上隐居期间,认识了妈妈,后来生了下我,再后来妈妈又怀上了你。那一年我正好十岁,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你正好出生,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却不知在欢愉之中,大难却已悄悄临头了。”

南宫翎唏嘘道:“当初你妈妈临盆前,我与二叔曾往太和山探望,住了些时日,后因师门有事,我二人才下山而去,临行之前还约了相聚之期。不想才短短两月,你们一家便销声匿迹,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孙若松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往事之中,脸上掩不住痛苦神色:“那一日我正在洞口练功,忽然听得外边呼喝声不断,忙赶将出去。没走几步,便遥遥看见父亲与数十个黑衣人斗在一处,爹爹的武功我是知道的,二叔曾经说过,咱爹的身手放到江湖上,能匹敌的人一个手数得过来,但当时爹爹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中,竟似十分吃力。纵是我年纪还小,也知事态严重,忙敛声屏息逃回洞中,告诉妈妈。妈妈一听,当即带着我和风儿离开山洞,沿后山一条从未走过的偏僻小径赶下山去。”

南宫翎皱眉道:“那人自是朱夕了。但你爹向来小心谨慎,他的行踪也只有我和你二叔知道,朱夕纵有天大的本事,又是如何找到太和山上去的?”

孙若松道:“三叔,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得知师门有事的么?”

南宫翎一愣,道:“是我当初在山下镇子里听到的风声,说朱夕找不到你爹,要为难太白门下,寻我和你二叔的晦气,以此逼你爹现身。”忽地心中咯噔一下,脱口道:“难道当时他已经知道我和你二叔就在太和山?”

孙若松笑的很苦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当年找我爹不着,便在你和二叔身上动起了心思,通过你们二人早已查到了爹的行踪,之所以不敢贸然动手,一来单单我爹一个他便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太和山上还有个天下第一的吕纯阳,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万不敢上山。但后来爹爹有了妈妈,有了我们兄弟,便有了软肋,而吕道长也并不一直都在山上,他费尽心机,最后终于选在了三月初三动手。是时吕道长云游在外,妈妈方才临盆,弟弟尚不足月,而我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爹爹一边要保护我们三个,一边还要对付一个大高手和一群一流好手,便是天大的本事也不够用。这人的心机当真是深到了极点。”

岑含冷然道:“但他最后却死在我剑下。”

孙若松点头,笑容中充满了快意和怨毒:“这就叫报应。当年他所做的,便是遭十次这样的报应,也不为过。”

岑含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妈妈带着我和你跑到一个小山村,藏在一个老屋子里。那屋里有干粮和水,我们闭门不出,靠着这些战战兢兢地在里面躲了四五天,最后终于等到爹爹,才知道爹爹未雨绸缪,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日,所以事先定下一条逃离的路线,以防万一,再后来爹妈带着我和你躲避追兵,一路自西而东,又转向南,辗转到嘉兴城附近。朱夕一门心思要抓爹爹,我们每次甩脱没过多久,都被他找到蛛丝马迹追上,妈妈刚生你不久,身子本虚,我年幼体力不支,也渐渐难以支撑,更别说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爹爹料得这般下去一家人都难逃魔爪,便行险诱敌分头行动,巧妙安排将你托付给了一个姓岑的老头,而后用襁褓包了个枕头来与我们会和,继续南逃,伺机让我们一个一个脱险。”

岑含恍然道:“难怪你我那日你说了句‘还姓岑’,原来当年是爹爹把我托付给爷爷的。”

孙若松叹道:“爹爹说那人是他儿时一个邻里长辈,是老实人,当能托付。如今看来是赌对了,那老爷子并未加害你,反将你养大成人,是咱们家的恩人。”

岑含含泪道:“爷爷在我十一岁那年,也撒手而去了。”

孙若松点头道:“这些年你也不易。安置了你之后,爹爹便带着我和妈妈继续往南,想先让我脱险,但连月奔逃之下,我和妈妈一天虚弱过一天,走得也是越来越慢,爹爹愁得都白了头发,勉强又躲过几轮追捕,终于没来得及安置我,便在武夷山上陷入绝境。他曾与朱夕在黄巢手下共过事,早看透其为人,不愿落入他手,是以拉着妈妈和我跳崖自尽,可叹我当时太小,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有去死的勇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把甩脱了爹爹的手,却不知这一甩,等着我的却是比死还可怕的事。”他说着话,声音不由颤抖了起来,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悲哀。

岑含不敢去想,地牢里的情景和昨日替他诊断时的情形还在眼前,他所遭受的苦难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想象。

但孙若松却说了下去:“他们将我捉住后,便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逼问我《灵鹤书》与《纵横录》的下落。可笑我一个孩子,哪知道这两样东西的下落?但他们不信,每天用鞭子打,打得奄奄一息,我疼得白天哭晚上哭,哭得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却又生生被疼醒,终于受不住折磨,胡乱说了几个地方,但依着这些地方哪里找得到甚么书甚么录,他们找不到东西,回来以后自然更变本加厉。”

岑含早已泪流满面,道:“那到底是甚么东西?”

南宫翎咬牙道:“那是你父亲一生所得,《灵鹤书》是你爹独门武功‘鹤舞九势’的拳谱,《纵横录》上所载则是当年他东征西战时领悟的兵法。你爹当年一手“鹤舞九势”破尽天下武功,且深谙用兵之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朱夕虽没抓着他人,却垂涎他的本事,尤其是兵法,若能得到,便能助朱温铲除李克用,独霸天下。”说着深深看了岑含一眼,暗叹有其父必有其子,论武功智谋,今日的岑含简直宛如当年的孙羽再世,所不同者,孙羽潇洒倜傥,岑含却是内敛沉静。

孙若松木然笑了笑,继续道:“他们只道我骨头硬打死不愿意说,便每天换着花样折磨我,任我如何辩白,终究逃不掉每天的酷刑。每次折磨到半死,就让人将我治好,好了以后又换个花样继续拷问,日复一日宛如炼狱,我几次自尽都没成功,最后干脆挑了我的手脚筋,又往嘴里塞东西,不塞的时候往往是朱夕亲自审问,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也从初时的绝望无助变成了后来的麻木怨毒,他既然觉得我知道那我便知道罢,但我知道又如何?他朱夕一辈子都没法知道,一辈子都不能!他敢弄死我么?哈哈哈哈哈!他不敢!我就是要报复!要让他一辈子抱着那点指望到死!后来他看我这副样子,知道用刑不行,索性开始灌毒药,等毒性发作到快死的时候再喂解药,再后来他们每次研制出新的毒药,就在我身上试毒,但这都没用,不管怎么样都没有用。我跟别的死人相比也就是会喘气而已,其他根本没有分别,对付活人的法子怎么会对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