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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姑论嫁(四.2)

昨天,孙二壮从簸箕村回到县城驻地营房后,满脑子都是白姑的影子。午饭后,孙二壮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哪想一合上眼,白姑便在他的眼皮上走动着,搅得他无法休息,真想把那两片叛逆的眼皮撕掉,放到清水里冲洗干净。但他不得不承认,白姑就是他寻寻觅觅要找的类型。上私塾的时候,先生让他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那时,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感觉背诵着好玩,更是为了得到先生的夸奖;到现在他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真切地感受到相思的苦楚和力量。

当天晚上,孙二壮没有再去陪冈村玩骰子,而是去街上的店铺里称了二斤好点心,拎着直接去了聂啰啰家。

孙二壮与聂啰啰并不陌生。孙二壮的妈妈与聂啰啰是姑家表姊妹。孙二壮妈妈生前时来赶十字路集时,经常到聂啰啰家串门,顺便把家里的花生、地瓜干等农产品,还有他家院前院后的寿桃、麦黄杏、秋葡萄、红枣等,年年熟了的时候,也都少不了给聂啰啰送来一份。

而聂啰啰也不是个小气人,孙二壮长到八岁时,聂啰啰出钱把孙二壮送到了一家私塾里读书。自从孙二壮妈去世后,聂啰啰就开始把孙二壮当儿子看待了。

后来,孙二壮进城当了保安大队长后,离聂啰啰更近了。聂啰啰每到节日就把孙二壮请到家里吃饭。每次吃饭,聂啰啰做的都是不重样。上次是馅美溢香的水饺,下次则是香喷喷的油饼,再次则是黄澄澄外香内酥的热火烧或者是飘香的小米饭。每次吃完,都让孙二壮感觉到特别温暖,更像失散多年的流浪儿找到了家一样。当然,他也知道,聂啰啰一个人过日子,虽然有着街面上那两间店铺的租赁费,但也难以维持这乱世道的生计。所以,孙二壮每到月底发了军饷,就送过来一部分,让她买些粮食度日。然而,聂啰啰也有自己的打算,尽管每次都是接过孙二壮的钱,她都是放进那个紫檀木匣子里,悄悄地攒着,好留给孙二壮娶媳妇用。

聂啰啰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做。自己的姐姐早走了,家里剩下了一堆男爷们。居家过日子,男爷们都是出手大方,攥钱如攥沙子,稍不注意就溜了。所以,她现在是替姐姐攒一点是一点。

孙二壮赶到聂啰啰家时,聂啰啰正在吃晚饭。孙二壮看见她的晚饭很简单,简单得都让自己不敢相信。饭桌上只有一碗清水,笸箩里有一捧黑黑的地瓜干煎饼渣,在昏暗的油灯下更黑,旁边连一盘咸菜都没有。在他的印象中,聂啰啰是个风光场面的人,怎么能吃这样的饭呢?

聂啰啰看出了孙二壮的吃惊,就淡淡地说了一句,俺本来不想吃了,就没做饭。

孙二壮尽管心里有点难受,但还是镇静地说,姨娘,您吃块点心吧,明天,俺给您送点小米来。

聂啰啰忙推辞说,不用,你千万送,让人家看见了影响不好。

孙二壮明白聂啰啰的心思,就安慰说,姨娘你放心,俺用自己的钱买,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聂啰啰知道孙二壮是个得人滴水之恩便会涌泉相报的人,就因为当年自己出钱把他送到学堂上私塾,让他一直念念不忘。今晚她又怕他再提起当年的事来,于是,赶紧问孙二壮,这么晚来,是不是有事?

聂啰啰这么一问,立即提醒了孙二壮今晚来的目的。孙二壮一下子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一个字来,然后,又独自边挠头边傻笑起来。

聂啰啰愣了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爱怜地看着突然腼腆起来的孙二壮说,怎么了?像个大闺女似的,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二壮啊,你小子,在你姨娘跟前也有不好说的话吗?

听了聂啰啰的这番话,孙二壮鼓足了勇气说,不是俺像个大闺女,是俺看上了一个大闺女。姨娘,还需要您出面帮俺。

是吗?只要你看上的,你姨娘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保证给你拿下。聂啰啰欣喜地说,接着又问孙二壮,是那条街上的闺女?俺这些日子也正在为你铺排这事呢,不会是靠近你营房老四家的闺女荷花吧?

孙二壮摇了摇头说,不是。是簸箕村的……

簸箕村的?你怎么一翅子挂到哪里去了?聂啰啰吃惊问道,见孙二壮没有回答,便又自然自语地说,嗯,如果没有别的原因,一定是深山出了凤凰。

凤凰?对,就是凤凰。孙二壮忙迎合说,随后又感叹道,姨娘就是姨娘,到底不一样啊。

你个臭小子,姨娘不是姨娘的话,那是什么?是个老妖精?呵呵!聂啰啰一边开心地笑起来,一边伸手去捞放在旁边的旱烟袋。

孙二壮见了,忙起身将旱烟袋拿起,随后又将烟袋锅装进烟袋包里,将烟袋锅在烟袋包里搓揉了几下,便将烟袋锅摁满了烟丝,然后递给聂啰啰。当聂啰啰将汉白玉烟袋嘴含在嘴里的时候,这边孙二壮已将点烟的火绳吹红亮了。

聂啰啰吸烟是从给强上了五七坟之后开始的。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她,面对青灯和漫漫长夜,不喜好女红的她,便无事可做,只能一个人对着如豆的油灯燃烧着自己绵绵的思念。坐久了,便站起来活动,原来强在的时候,总会牵着自己的手,让自己的手心里实实的,心里暖暖的。可是现在,手里空空的,心里痛痛的,双脚只能漫无目的挪动着。最后,便将强的一些衣物捧到灯下,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想着一个一个的故事,心里立刻涌起了无限的激动。最后,拿起了强的旱烟袋,双手抚摸着,感觉到强的体温还在,不禁将烟袋嘴含到口里,学着平时强吸烟的样子,小心地吸了一口,一股浑厚之气夹杂着辛辣的味道直入自己的喉咙,更如一只小豆虫样撅着尾巴,直入自己的心畔,一路溜溜地痒痒着。怪不得,强常在自己的跟前说,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于是,她便起身端来旱烟笸箩,满满地摁上一烟锅,之后对着油灯的火苗试着吸了起来。哪成想,一口吸来,浓烈的旱烟,一下子将她抢了个鼻涕泪水横流,让她分不清是被旱烟呛出来的泪,还是自己为强一直流出来的泪水……

尽管这样,从此,强的旱烟袋便不离她的手中。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到,每一天强都在握着自己的手,让自己的手心踏实,心里暖和。给强上了三年忌日坟之后,聂啰啰便将旱烟袋暴露到大庭广众之下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心里苦,抽烟是为了解闷,谁也没有说什么,反而倒是觉得早就该这样了。

聂啰啰深深吸了两口烟之后,对孙二壮说,行!俺相信你的眼光!俺明天早上就去。只要你不嫌以后走丈人家路上石头多,俺保证给你拿下。

孙二壮见聂啰啰满口答应了,激动得两眼放光,忙说,有您老出面,俺一百个放心。

聂啰啰说,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先把她家里的情况跟俺细说说。

孙二壮说,好。

于是,孙二壮就把昨天发生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