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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朕的心腹都在哪里?

杨沂中的到来让年轻的赵玖警惕心大作,这种被人一直监视的感觉太糟糕了!

而这日晚间,这位赵官家也如炸了毛的猫一般发作起来,他下令将那潘妃亲手做的雪糕……其实也就某种奶皮甜点了……分给赤心队的士卒后,干脆强行留宿在了赤心队的营帐中!

为此事,康履三番五次派人来请,都被撵了回去,而杨沂中与同样早早赶来却不敢出声的赤心队营将刘晏一起跪地苦劝,也不能动摇这位赵官家的决心。

而最后,无奈何下,上下也只能由着这官家去了。

然而,当日晚间,秋风大作,睡到中夜,赵玖却忽然闻得帐外一阵喧哗之声,并有火光琳琳,映照营帐,也是不由愕然起身。

“出什么事了?”

赵玖刚要出去,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帐外篝火照在军帐之上,便居然重新躺坐回榻上去了。

“好教官家知道,有几个赤心队的贼厮大概是以讹传讹误会了官家之前的言语,以为金人大军马上就到,便想要谋逆反乱,劫持官家去投效金人……”杨沂中隔着帐篷轻声言道。

“……”

“不过官家勿忧,大部分人还是心念官家恩德的,刘晏也深得赤心队军心,不过三五个逆贼而已,且刚刚串联便被同帐之人一起绑了。”

“我没忧!”卧在榻上的赵玖心情烦躁,只能一声叹气。“我只是不知道前途在哪里罢了!”

“官家若实在不想去扬州,不妨再和宰执们商议一下。”隔了片刻,杨沂中方才勉强做答。

但回应这位杨舍人的乃是一片寂静。

话说,赵玖是真没有什么惧怕和忧虑,也没有为傍晚还如此忠贞模样的赤心队中忽然冒出几个反贼而感到愤怒……这不是说他内心多么强大,头脑多么睿智,胸怀多么宽广,说白了,他还是没有对这个身体和眼下的局势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至于这种格格不入的原因除了缺乏必要的时间沉淀外,很大程度上是他不知道能干什么。

照理说,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肯定是要抗金的,这点从什么民族大义与道德上来说是如此,从私心上来讲也是如此……毕竟谁想落到原本另一个时空里赵构那种名声呢?最猥琐或者说最没担当的一种方式,也可以一边在临安歌舞不休,一边支持岳飞直捣黄龙吧?

而从理性角度来说,也要抗金,因为赵玖再没有什么历史知识也是经历过九年基础义务教育的,他最起码知道跟金人这种野蛮民族服软是根本行不通的,金国人只要觉得有机会有实力,肯定会主动来打你!

你越屈服,他们越要欺负你!

即便是历史上赵构能议和成功,难道不是岳飞和韩世忠在前线打出来的吗?

甚至从神神怪怪的角度来说,也该抗金!

想他赵玖在道祖庙中穿越,真要是有神仙妖怪,那道祖他老人家送他过来总不可能是让他领着大宋投降金人,早一点完成民族融合的吧?

所以说,赵玖早早的就想的很透彻了,来到这里回不去,那就得抗金!这是自己这个穿越者的主线任务,躲不掉的!

而历史上,宋金战争事实上也是将来整个中国数十年最主要的矛盾所在。

但是,就眼下而言,他也真不知道要如何抗金?

须知,身为赵官家,这些天赵玖也不是一直闲着的,即便是有些人在刻意隔绝和糊弄他,可以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场面和局势,他也多少从其他方向主要是底层班值得知了一些讯息……诸如大宋的军队从之前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开始,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军事胜利,而军队也是一送再送!

宋金合力伐辽,童贯在幽燕送了二十万最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金军第一次南侵,开启了靖康耻的前半截,梁师成先在河北送了十几万!接着太原城下和汴梁城下,大宋中枢的贤达和西军的名将们,当然最主要的是所谓徽宗、钦宗这二圣本人了,又联手送了二十万!

等到好不容易靠着各路勤王部队和城内主战派的努力熬过了这一波,结果这二圣又自废长城,自己解散了部队,以至于金军忽然第二次南侵时,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导致北宋亡国的这一回了,东京城下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

说句笑话,大宋朝上百年冗兵之祸,王安石呕心沥血都没解决,竟然短短几年就被契丹人和女真人给联手解决了!

当然了,国家也跟着亡了,财政也跟着破产了……上百年强干弱枝的政策,使得国家精华聚集在一个小小的东京城内,所以一旦沦陷,整个国家的军队、财政、官吏、工匠、战略储备,一朝清空!

这也是为什么说这具身体明明是宋徽宗亲子,而且是在南京商丘登基的,却被人称为是一个新政权的缘故了。

那么回到眼下,整个大宋朝唯一一支成建制、大规模的职业军队,如今正在关中和西北,也就是所谓西军残部了,但道路却被金国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所隔绝;而能够收取财赋的东南、荆襄、巴蜀,却也需要时间来转运和统筹。

此时此刻,行在这里,包括派出去的剿匪的那些部队,拢共只有一万多兵,还多是临时收编的民兵;所处的中原之地,到处都是造反的乱军、叛军,称帝的都好几个;财政也基本上是靠搜刮各处皇家道教宫殿来暂时维持……而偏偏又不知道金兀术什么时候就会领着他的十万大军来搜山检海!

当然了,这些危机到底还没涌到跟前,最让赵玖觉得难以忍受的,还是他在这种生存压力下找不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

康履、杨沂中不用说了,根本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两个宰执,东西二府的黄潜善、汪伯彦只见过两次,却都是在看他身体无恙后催促南行的……实际上不要说这俩人了,赵玖对目前行在这里整个大宋临时政府的文官们就没存着任何幻想!在他眼里,这群人无外乎就是紫袍子、红袍子和绿袍子的区别!

毕竟嘛,但凡大宋的文官有点用,至于弄出靖康之变来?

而且再说了,眼下是南逃途中,寥寥几位主战派的文官早就被撵走了……上过历史书的李纲被罢相,此时不知道在哪里;宗泽被排挤到东京,根本分不开身;甚至据他所知,同样上过历史书的民间主战派,也就是太学生陈东等人,之前刚刚被这个身体的主人在南京给商丘砍了!

这种情况下,

你让他怎么跟人沟通?跟谁沟通?沟通了就有人信他吗?而最最让人无力的,是他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抗金,拿什么抗金?

难道真要先逃到临安去,再缓缓图之吗?可他不甘啊!

只能说,活该这些辽地出身的赤心队士卒误以为金兵大军到来后起了贰心!

“官家!”

帐外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风声呼啸之下,杨沂中再度开口。“通直郎刘晏在帐前请罪……”

“不关他的事,那几个人也都赦免放归吧!”赵玖隔着帐篷随口答道。“本是辽人,想去哪儿就让他们去哪儿吧,我就不当面赦免安抚了。”

“诺!”杨沂中沉默了片刻方才应声。

而一阵动静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身影再次被帐外火光映照在了帐篷上,却依旧是扶刀着甲,端坐不动。

君臣二人隔着一张牛皮帐幕沉默了许久,杨沂中却是忽然主动开口了:“官家之前似乎是在寻岳飞岳鹏举?”

“你认识?”赵玖微微蹙眉,也懒得计较对方始终监视着自己的事了。

“河北相州人,姓岳名字岳鹏举,原为元帅府刘副统制麾下,后来赏为武翼郎,以武艺著称……之前曾在元帅府中与臣一起饮过酒,应该便是官家所说之人了。”

“他人在何处?”

“两月多前,官家在南京商丘登基,然后当时在位的李相公……也就是李纲李伯纪了。”杨沂中主动做出了说明,俨然是对帐内官家落井后‘失忆’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该怎么说。“李相公准备让官家巡幸南阳,而黄相公与汪枢相准备让官家巡幸扬州,一时争论不休,这岳鹏举听说后便违背制度,越次上书官家,要官家抗金,并弹劾三位宰执误国,结果被直接罢免一切军职,撵出军去了!”

“岳飞弹劾李纲误国?”饶是赵玖对这年头一些事情的荒谬早有准备,也不由目瞪口呆。“为此被撵出去了?”

“是!”

“他俩不都是抗金的吗?”赵玖愈发觉得荒唐,岳飞居然是因为弹劾李纲而被罢免。“李纲更是天下抗金旗帜!”

“这便是那岳飞的罪责所在了。”杨沂中的声音依旧从容。“他身为一个武翼郎,官职极小,又是武臣,朝堂大局、前线形势什么都不知道,却上书言国政,以至于连弹劾人都弹劾错了,如何不会获罪?当时主政者仍是李相为主,说不得便是被李相心腹给逐出去的。”

“且不说这些,”风声中,赵玖沉默了片刻。“你可知道岳飞现在人在哪儿?”

“去向不明,但他是河北相州人,因家乡离乱,抗金之意甚坚,此番离开军中大约是要回河北参加义军继续抗金了吧?”杨沂中勉力再答。“可河北大半沦陷,兵荒马乱,想要找他未免太难。”

赵玖彻底无奈,却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杨卿可记得他奏疏中所言的都是什么事?”

“无外乎是劝陛下亲自率六军渡河北伐,往相州去抗金,不要往南走……”

赵玖一时恍惚……即便是他也知道宋军主力尽丧,河北一马平川,偏偏金人主力此时俱在河北,其中包括女真人、契丹人、辽地汉人在内的骑兵不下十万,这是要他领着万把人去河北送吗?

而且他哪来的六军?

更不用说,之前那些赤心队的人还说了一件事情,乃是赵构未登基在河北为元帅时也不是没打过,而且是让宗泽去打的,结果仍然是一败涂地。

这岳飞……

“这岳飞今年多大年纪?”赵玖心情愈发糟糕了。

“二十四,比臣还小一岁。”杨沂中轻声相对。

赵玖早有预料,但此时依旧忍不住一声叹气,他是真想放声问一问这茫茫原野,他这个官家的心腹到底在何处?

随着帐内一声叹气,赵官家到底是没问出口,反而是帐外那位祗候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官家为何一定要找此人?”

“我是真想留在中原抗金。”赵玖近乎无力的应声道。“前几日在班值中听人说他是个武艺绝伦的人才,又是河北人,抗金之意甚坚,想着或许能一用。”

“且不说此人,只说此番走扬州,不是官家之前斟酌许久后的决断吗?”杨沂中难得追问不止。“如何又要留在中原?”

“哈……”

赵玖一声冷笑,并未做答。

其实还是那个问题,说实话没用……对于行在这里的投降派们而言,你告诉他们哪怕是去了扬州,甚至去了江南,金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会觉得荒唐。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对偏安存在幻想,又哪来的投降派,或者好听一点,又哪来的主和派呢?

“官家何故发笑?”

杨沂中今夜主动开口的次数似乎要超过了之前数日面对这赵官家的总和。

“我赵九抗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赵玖无可奈何,只能在榻上随便敷衍了一句。“国仇家恨这四字,杨舍人难道不懂吗?为何你们总觉得我要苟且偏安呢?”

秋风呼啸不停,夜色浓郁,而一直到黄淮大平原的正东面渐渐发白,帐内帐外却都没有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