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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迷惘

外出剿匪的苏琴早早地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心情非常不好。

造成这种坏心情的原因,是最近苏琴遇到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的共同点就是,都让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苏琴的父亲苏骏行,是锦衣卫镇抚使。他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她自幼就被父亲当作儿子养大,希望能把她培养成武学高手,能够继承自己锦衣卫的衣钵。

她也没让苏家人失望。她的武学才能自幼就彰显卓著。无师自通地学到苏家祖传内功心法,快速掌握苏家枪法、洪武破军拳的要领,一切都显示出苏琴乃是江湖上少有的后起才俊。

苏父对女儿寄予厚望,不仅在武功的修炼上严加指导,在人格品行方面也丝毫未曾落下。

苏琴则自幼把父亲当作是偶像、榜样。父亲教她,要刚正不阿、奉公守法、舍生取义,苏琴全部都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得忘记。

这并不难,因为父亲苏骏行本身就是一个以身作则的人。他所教给苏琴的大道理,自己全都一丝不苟地在践行。他是皇上眼中最忠诚的鹰犬,是同僚眼中最可托付后背的战友,是蒙冤受屈之人洗刷冤屈的希望,也是蝇营狗苟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苏琴不需要每天听什么大道理,只要学着父亲的做法就对了。

直到齐伯伯死在父亲手上。

然后,苏琴的世界崩溃了。

忠诚和正义,这两个都是父亲教导的。但是当忠诚和正义不能两全的时候,怎么办?父亲选择了忠诚,抛却了其他。这让他在苏琴的眼中,形象逐渐变得像条狗。

在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苏琴开始越发努力习武,为离家远行做好准备。她要自己去践行那些父亲教导的信条,洗刷齐家的冤屈,然后大声告诉父亲,是他背叛了信条。

父亲看她努力习武,以为她转变了,还以她的成绩为骄傲。

他通过自己的引荐,让年仅十四岁的苏琴加入了锦衣卫,得到了令牌。她是洪武太祖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锦衣卫。

但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她却带上一些盘缠不告而别,只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她要去践行真正的正道去了。

很快,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个姓黄的老太监,只是略施小计,就把涉世不深的苏琴骗去囚禁了起来,每天抽走内力,过着牲畜般任人宰割的生活。

结果,一个不会武功的王大王却救了她,还给她上了一节父亲从来没上过的课:公平正义忠诚这些好听的美德,在现实中是没有几个人信奉的。为了达到好的目的,很多时候,你也得用上坑蒙拐骗的手段。

她无法接受王大王那些手段,过程都是不义的,怎么可能保证结果是正义的?当王大王说需要她跟着一起去卖私盐的时候,她坚决拒绝了。不仅因为她是锦衣卫,不能触犯王法,更是因为她无法接受王大王那一套“手段不重要,结果大家开心就好”的诡辩。

可是苏琴在心里再不愿意承认,也慢慢看清了这个事实。王大王可能是对的。

她很清楚,如果当初不是机缘巧合,黄太监仅仅是抓她用来修炼内功,那么她可能失去更多宝贵的东西。

她也清楚,如果不是王大王带着她,把接通缉令当成生意来做,她可能还不知在何处漂泊。

自从她和王大王分开后,她一事无成。

她没办法给齐伯伯申冤。

她没办法把齐枫姐姐救出火坑。

她找到慕巡峰叔叔,却间接害死了他。

现在,就在今天上午,她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在自己眼前,束手无策。

杀掉凶手虽然能够践行正义,但是已经死去的人还是不会回来了,已经破碎的家庭和崩溃的心也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每当想到这些事情,王大王那张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贱脸就浮现在眼前,在她脑中反复说着那句话,“迟来的正义,基本等于没有正义。”

这句话就好像一根钢钉,正好凿在苏琴已经千疮百孔的信念上,将她原本尊重的、坚信的、秉承的东西,全都打得粉碎。

好想打王大王一顿消消气啊!但是他太弱鸡了,我怕一不小心打死他啊!

苏琴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女侠队的姐姐们已经配合很默契了,不需要苏琴帮忙了。也许就在最近,苏琴就会离开半山居,去海宁付找到王大王,好好问问他,到底他所谓的正义是什么,要怎么实现。

而且他还得帮我把齐枫姐救出来,不然就算他说得再好听,也是吹牛!苏琴撅着嘴这样想。

……

当苏琴用轻功跳上大石。

回到半山居,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有些事情,等她见到了王大王,会不太好交代。

一只信鸽刚好落下,轻轻停在了苏琴的手臂上。

苏琴从鸽子腿上取下了信件,放走了鸽子,然后读了一下。

信的内功很短,是王大王发来的:“我们好像被一个叫不仁教的魔教盯上了,你们注意安全。”

苏琴把信纸扔到了身边的火堆里面,烧掉了。

大王啊,你这个信有点晚了。

面前,整个半山居,所有的木屋,所有的用具,甚至旁边的部分竹林,都在熊熊燃烧!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一个黑布蒙住眼睛的瞎子书生,正拿着火把站在苏琴面前,用冷峻的声音对她说:“吾乃不仁圣教罡风护法,张六郎。今日受命,要教你懂得谨言慎行。”

你谁啊你?疑惑感和紧张感涌上苏琴的心头。来者不善!

失算了!刚才剿匪时光顾着失魂落魄,居然把惯用的长枪直接扔在女侠队的姐姐那边了。东厢房的小屋里倒是放了备用的长枪,但是估计按现在的火势,那杆枪已经烧得红彤彤的了。真用上那把枪,对自己造成的火焰伤害比对敌人还多。

苏琴决定还是先套一下对方的信息,猜一下对方的实力:“我们半山居与你们不仁教无冤无仇,况且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不仁教。”

张六一惊,“你没听说过我们不仁教?”

苏琴点点头实话实话,“我常年接官府通缉逞凶除恶,却没听说过不仁教的名头。”

“完了完了完了,”张六居然看上去有点慌,“这话要是让教主知道,还不知道他要消沉多长时间,唠叨些什么‘这样辛辛苦苦搞事情居然还是没有知名度’,‘当反派也好请让我尽快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啊’‘好希望大家都能收藏一下啊’之类的话,烦都要烦死了……”

“啊?”

张六突然面露凶光,也不知道那凶光是怎么从被黑布遮住的眼睛里放出来的,“今日这句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我请你好好认识认识,我们这个江湖人称魔教的,强大、黑暗而又迷人的反派组织,不仁教!”

话音刚落,张六已经消失苏琴面前。苏琴赶忙拉开架势,将内力运往全身,警戒着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攻击。

但是还没等苏琴看到敌人的身影,她就感觉到两侧肩膀分别传来一阵疼痛与痉挛,然后完全脱力垂了下来。刚要回头看,膝弯的委中穴就遭到重击,酸软麻木,无力可用,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么一瞬间,苏琴还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甚至都没看清楚敌人在哪里,从哪里发动了进攻。她就这么双手脱臼,双腿被点穴,跪在哪里,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压倒性的实力。

丢人,丢人啊!

苏琴僵在那里,满心都是羞愤。张六出现在她面前,蹲在那里面对着她,缓缓开口,“怎么,连个瞎子都打不过,伤自尊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我不会屈服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所以说啊,大小姐你是真的不行啊……”张六站起身来摇摇头,转过身去背着手,“你以为不怕死就是无敌?你就没想过,我根本不会杀你,而是想要羞辱你?”

张六笑了,“我听说你们‘半山居’,还有几个妙龄女子,是你们从土匪窝里救出来的。听说你还把她们训练成了除暴安良的女侠。哈哈哈哈哈,这侠客过家家玩得,委实是太有创意了,哈哈哈哈……”

然后他突然一转头,冷冰冰地问:

“如果等下她们回来了,我把她们一个一个抓住,然后在你面前羞辱她们,再挨个做掉她们,但你却救不了她们,你该是何想法?

我就是不要你死,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她们的哀嚎,让你记得你的弱小给她们带来的悲惨遭遇。

到那时,你还会觉得,死才是最惨烈的,而不怕死才是最勇敢的么?”

巨大的无力感迅速地涌向苏琴,将她最后一层坚强打碎,让她一直在争的那口气,跑光了。

没有足够武力,也没有人脉和智慧。冤案查不出,无辜受害者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却没有任何办法……

而之前的自己,无非就是在父亲保护之下的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罢了,居然也敢口口声声喊着什么匡扶正义,离家出走,还真的认为以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实在是太可笑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张六看到苏琴失魂落魄的样子,口气却软化了,“你不用担心,我这趟既不是来杀你,也不是来羞辱你的。我是来警告你的。如果你再继续追查齐家抄家案,你和你身边的人,很可能就会遇到我刚才所说的事情。毕竟,慕巡峰才刚死。虽然没有目击者,但是如果你继续轻举妄动,那群黑衣人背后的主使人会很容易查到你。

你年纪轻轻就学到了舍生,实在了不起。但是你没学会怎么取义,所以你还是太弱。你最好去常遇春将军墓前拜祭一下,学学他老人家生前是怎么做的。”

扔下这句话,再看时,张六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