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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章 松柏难平林意

楚性庭被这一句问的越发悲伤,“看见你被欺负,我就想起小十一被赶下山的时候,忍不住有些伤感罢了。”

孙悟空站起来,“苏三圆犯了错被赶下山,有什么好哭的?是她拎不清自己的斤两,明知道祖师不喜,非要赶着送错处,怪谁?”

楚性庭震惊的看着面浮起狠色的孙十,后退一步,“孙十,你,你怎么了?”大家都说他这些日子不再癫狂了,怎么看着还是……不太正常?

往日里最和颜悦色的好脾气老十,居然真的变了?

孙悟空看着楚性庭这幅避之不及的样子,戾气再次涌,他恶狠狠喊了一句。

“滚!”

楚性庭再也顾不得悲伤,扭头跑了。

四周终于平静下来,孙悟空好久才控制住自己激荡的心情,朝前院走去。

半年前的某一日,它在烂桃林里睡觉时突然就觉得血气涌不受控制,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师弟正被他捏住要害险些吓厥过去。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发现自己清醒时变得淡情薄义,迷蒙是又天性难制,四处疯猴一般找人打闹。

菩提祖师当夜就发现了他的异状,却只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孙悟空走到小石潭边,看到冬日里空空如也的池塘,嗤笑一声,“好自为之?”

他又靠近两步,池水中倒映出一张三分戾气,三分不屑的眼神,有风忽的将水中影子挥乱,孙悟空竟在那一瞬间随风跃半空,开始无端变化起来。

“看我!看我七十二般变化,谁人能敌?天劫天雷我不怕,风雨不动如山!”他声音喊的极大,不一会儿就吸引来许多师兄师弟。

大家围在池边看着他交头接耳,有同门喊了一嗓子。

“孙十,变棵松树出来看看啊,是不是迎风不动?”

孙悟空响亮的应了一声,“变就变!”

哗啦一声,他变成了一株直耸入云的松树,根枝散落到池里池外,险些打伤看热闹的一帮人。

正当大家齐齐想要骂他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孙悟空,你在干什么?”

“是菩提祖师!”“遭了遭了!”众人哪里还顾得给孙十找麻烦,慌慌张张跪下行礼。

天地间,菩提祖师一身不修边幅的衣裳在身迎风招展,面前的参天松树却迎风不动依旧立在原地,不声不响。

菩提祖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终于被冷掉,“准备开坛!”

他于袖间取出那柄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玉拂尘,朝身一甩,仿佛同时甩掉了什么令他难堪的东西。

孙悟空仿佛早有预料般,听到开坛二字后才悠悠变回原身,跟在菩提祖师后朝菩提楼走去。

围观的师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跟着的去的不过寥寥,却有一个方才原本跑开的身影也跟了进去。

开坛仪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掌坛的依旧是小十五,他站在菩提祖师身边,明明在说着孙悟空好大喜功、自命身高等罪状,表情却像是恭贺人高升的仆役,让站在下首围观此景的楚性庭心里一阵犯恶心。

“你入斜月三星洞足有七年,修为仅在悟天其后,谁成想你到底猴性难除,若我再心软留你下来,你这性子,迟早要给这一楼一洞的人招来祸患!下山后,不许你说出师承,就算在外见了师兄弟、见了我,也不许你认出,叫出!若是被我发现、知道,定要千里万里,取你性命!”

孙悟空应了一声是,就被人拉了出去。

菩提刚要回去,堂下却又跑出一个人跪在地。

“祖师,楚性庭也要离观。”

菩提祖师对这个楚性庭印象不浅,这观里,从始至终能够坚持本心的人,不多了。

“唉……走吧,都走吧。”他这次没再犹豫,应人求立刻就取出香引点燃,通天意。

半空之中,那香引的香气烟烟袅袅飞天而去,像是梦想破裂后的灰烬,又像是一曲无声的呐喊,终是无人听闻赞颂。

楚性庭赶出山门的时候,孙悟空还没架云离开正看山下风景,他前一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叫了一声。

“老十?”

孙悟空转过身,面色不复淡定从容,却是一张罕见的笑脸,三分猴性,七分天性,他向天一招手,有朵云就落了下来。

“从今往后,再无孙十,好自为之。”

楚性庭呆呆看着孙悟空自天边不见踪影,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刚才看到的那张笑脸和听到的那句话。

“从今往后,再无孙十,好自为之。”

原来大家离开之后,都与他一样,身还自由,心生欢喜。

楚性庭抿嘴一笑,迈步下山,身旁烟霞散彩,日头正足,山脚下花草喷香,似吟喝着他内心唱不出来的快乐,陪他一同摇曳布锦。

“从今往后,再无老六,天大地大。”他说道,脸若灿阳。

人走楼空的菩提楼后院,须菩提坐在八卦炉旁看着炉火发呆。

平日里,若是他烦闷、难受、意难平的时候,都会来起一炉心丹,可今日,炉中火火候未到,他却也没有心思去找合适的药剂灵材。

他想起自己第一个赶下山的徒弟,叫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与孙十相似,喜欢做些杂活,或是砍柴、或是端水,旁人调笑讽刺也从不在意,心性稳重,心意坚定,可他走的时候却也无声无息。

他只是很简单的和他说了理由,“祖师,我有家人牵挂不已,出来数年,该回去看看了。”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一入无出,一出无进,一旦开坛从无外例。

再后来,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有主动离开的,有耐不住寂寞和考验私自逃跑的,有犯了错被他罚出的,也有……如孙十一般挑衅离开的。

这心台,观真洞,到底留不住该留的人么?

那他留在这里又为了什么?

当年的豪言壮语,都在眨眼即过的年岁里被一桩桩毁的全无,他留在这里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看着这一山一洞明灭如烛,散落成霞吗?

须菩提取出自己的玉拂尘,摩挲着头一丝不苟的的法线,突然就醒悟了。

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这心台,观真洞,其实一直都在他心,从未离开,自然也不需要落地。

月色终于从通顶的楼一寸寸漫入八卦炉的边角,须菩提将自己的衣袍脱下,一股脑的塞到炉内当柴火燃掉,再出去时,已经换了一席不常见的锦袍。

有钟鼎之声于暗夜响彻楼池,“所有人都来菩提楼,我有话说。”

须菩提走出门看到夜色,长叹一声,原来月离之相是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