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舞逃开后,就径直去了辟雍。
辟雍坐落在王宫东南的一处院落内,舞拿着周旦给的一块牌子,出示给看护的守卫,是给周公送书简,就顺利进入了辟雍。
该处不是真正的辟雍,是为了王家子弟安全方便,而开设的分处,主要以传道授业为主,真正的辟雍在城郊五十里外,习学“六艺”等实地演练时,学员们才会去那里。
进入辟雍院内,舞四处打量,见院内只有一座很朴素的大殿,殿前是青石板的场地,板缝间隙,长着绿绒绒的青草,像是给青石镶了花边,殿后和院墙边周围,环绕着一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正吐着深浅不一嫩叶的绿树。
辟雍环境简单清爽,却有着令舞肃然起敬的肃穆,神圣庄严,不自觉伸手正了正衣冠,端正了举止。
最吸引舞的,是一道厚重雄浑的声音,正领着一些清脆的声音在朗读,舞第一次觉得,琅琅读书声是那么好听,韵味十足、洋洋盈耳。
来的有些早,公爷还没有到,舞就寻了学殿侧面的一棵大树下驻足。
之所以选这里,是因可以看清大门口的情景,公爷一进院,就能立马发现,最关键的是,在这可以很清楚地听见讲课,透过半开的窗子,踮起脚尖,还能看见殿内的情况。
“好!先到这,都休息一会吧”
听到苍老的声音完,殿内顿时喧嚣起来。
舞好奇,从敞开的窗子,向里面张望,见每个着华美衣袍的公子身边,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两三个寺人或家仆,正嘘寒问暖地侍候着笔墨和茶点。
一个临窗的绿袍贵公子突然转头,望向窗外,与舞的目光正撞到一处,二人都愣怔住,显然认出了对方。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个绿袍贵公子就是侯爷周锦年。
舞自卖自身那日,因怕别人自己冤大头,周锦年一时耍了聪明,为了省根本不在乎的五十钱,被周旦抢先买走了舞,犹如被大众“啪啪”打脸,他差点把肠子悔青。
起初,周锦年没想着要买舞,见要买笛谱的好友隽音,被舞直接轻视,他气不公,就想治治舞的傲气,后来觉得这女孩挺与众不同,真心想买时,却因一念之差,失之交臂。
见舞低头要溜,周锦年手抚窗口,一腾身,动作干净利索地从窗内跳出,“噗”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好不容易才逮到你,想跑,没门!”
窗口一胖一瘦的两张脸,急切地向外望,掂量下身份,没敢也跟着从窗口跳出来,一同消失,不一会儿,跌跌撞撞都出现在二人面前。
舞不想也不敢惹事,晃了两下肩膀,却没能摆脱周锦年的手。
胖仆从用手指指着舞,满脸诧异,“咦?这不是,自卖自身的那个?”。
上下打量一下舞,瘦仆从下了结论,“就是她!惊了侯爷马的也是她,你不是,你?怎么穿着寺人?”。
扫见周锦年警示的眼神,瘦仆从很机灵,把差点出舞是女的话,给硬硬收了回去。
此刻,抓饶周锦年和被抓舞,正大眼瞪眼,直视着对方对峙,眼中都有怒气和意味不明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尴尬,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突然有人跳窗,还是引来不少目光,齐刷刷都看过来,不少人发现热闹,也都围拢过来。
“大胆贱奴!见了侯爷,竟敢不行礼?”
瘦仆从尖叫了一声,让舞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大力一甩,挣脱周锦年的手,双膝跪下并爬伏在地,借以躲避众人探寻的目光。
她不想惹人注意,若被发现她是个假寺人,可能会给自己,或许还会给周公惹事。
也不知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意外再见到一念之差而错失的舞,周锦年嘴角抽动了两下,吞吞吐吐开口。
“哎!你,你你那笛谱,有人还在寻,限你五日,在这里乖乖交出来”
胖仆从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对舞指指点点,大声威胁,“侯爷,能看上你这贱奴的东西,那是你的造化,敢违拗,定有你的好看”。
“是!贱奴,敢不遵从,爷定饶不了你”
“教训下人,本公还能忙过来,就不劳侯爷操心了”
突然听见周旦的声音,声音虽然很冷硬,却让舞感到很安心。
其实,舞并不是害怕,心里清楚能来这里求学的,都是王家及少量贵胄的子弟,哪一个都不好惹,她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况且在这神圣的地方,能听听讲课,是她最梦寐以求的,不惹人注意才是上上策。
“起来吧”
周旦温和的声音,在舞耳畔轻声响起,一只白皙的大手,拉着自己的手臂往上提拉,二人目光相遇,只一瞬,周旦眸中的柔情一览无余。
柔情脉脉的眼波,显然不是对奴婢该有的神色。
这一幕入了周锦年的眼,没来头地瞬间感觉心里不得劲,想到周旦如当众如打他耳光一般,将姑娘强行买走的耻辱,此时又再次当众挑战他,周锦年不由气从心中起。
舞被买走之后,周锦年就让胖子阿福跟着打探消息,当日就知道,姑娘是被周旦买回了宫,后来又听,她被放到身边贴身伺候。
周锦年不想惹一板一眼、死心眼的周旦,因为他现在很得周大王的器重,心中有不悦也不得不放下,一来二去,也渐渐忘记了,没想到在辟雍,竟又意外再碰上。
周锦年脸色明显不悦,眼中噙着恼怒,装作若无其事般,阴阳怪气地痞气开口。
“呦,公爷,原来这是你的贱奴呀,我,只是替朋友问问买笛谱的事,我忙的很,哪有时间管别的破事?千万可别误会啦”。
周锦年本是周旦的表哥,从就跟着太后的祖母,在宫中长大,搬出宫外也就一年。
在王宫中,周锦年一直和周旦的三哥周鲜和五弟周度最投脾气,三人从就是好玩伴,他们一致不喜欢周旦。
周旦从不是读书,就是摆弄各种乐器,整日道貌岸然的酸样子,极是讨人厌,根本就是个路人,最可气的是,因其博学多才,被两朝周大王树为众王家子弟,学习效仿的楷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周旦的出色,让绝大多数贪玩的王家子弟们,常被冠上玩物丧志的标签,可没少被数落挨训,所以,大家就更厌烦周旦,当他如狗屎一般,没人愿意搭理他。
周旦的五弟周度也在现场,见一个犯横,一个犯倔,忙出来打圆场。
“嗨,四哥,表哥,都是误会,哦,快开课了,都快进吧,哎都散了散了”
“好,都上课吧”
周旦脸色缓和下来,完,转脸看向舞,眼神如融化的蜜糖一样黏腻,伸手去拿舞手中的书简。
“书简你,在这等着,一会一起回”
舞毕恭毕敬,双手递上书简,低声应着,“是,公爷”。
周旦甜腻的目光,让周锦年心里更堵的厉害,好想直接揍人,但又知道不能,气的握紧起拳头。
周度走近,拉着臭着脸的周锦年,跟着围观的众人,向殿内走去。
真是受不了!
舞架不住,坐在窗口的周锦年带着恼羞成怒,好似要凌迟了她的眼刀,一眼一眼剜她,选择躲在树后,背对着窗口低头听讲,一会儿,便随着老夫子的讲解,物我两忘。
夜晚的万花楼,灯红酒绿,欢声浪语。
周锦年召集了几个朋友,在一间修饰华美的屋内,正把酒嚎饮,有四个着薄纱的浓艳女子,正跳着香艳的舞蹈。
周锦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身侧的两个妩媚美人百般殷勤,正娇笑软语地劝酒。
刚被身旁美人灌了一杯酒的隽音,抬头看了看上座的周锦年,开口,“哎,我锦年,你今怎么啦?看起来不开心吗?谁惹你了?”。
周锦年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已半趴在身上的美人,糗着一张脸,灌了自己一杯酒,讪讪回话。
“还不是那个周旦,他今日唉!不了,我今日在宫里,见到那吹笛的姑娘了”
“真的!”
隽音顿时失态,手忙脚乱,一下打翻美人手中的酒,酒洒了他一身,也无心顾及,眼带期待地望着周锦年。
一个白胖胖地纨绔子弟,插话问:“自卖自身的那个?”。
周锦年恹恹地回答,“嗯,是她”。
孙二娘端着一盘菜进来,满脸带着讨好奉承的笑,“侯爷和几位公子,大家觉得今日的菜如何?”。
下坐一个蓝袍公子,脸带谄媚,抢着开口,“很好!色香味俱全啊”。
“好,那就多吃点,做这材,可是从歌城新弄来的厨子,那可是做过大宴的”
白胖子砸吧着嘴,喜笑颜开,“嗯,不错!不错!那里,果然比我们这兴隆会吃、也懂吃的很呐”。
一个脸色苍白,眼下一道青痕的瘦弱贵公子,嬉皮笑脸地搭话。
“二娘,什么时候,从那也弄几个绝色的美人回来,让爷们也换换口味”
他的话,引来一阵迎合的哄笑声。
“好好好,会让公子们越来越满意的”
孙二娘满脸堆笑,一边答着话,一边向姬锦年走去。
见大家都打岔,隽音从起初的兴奋,变得有些沮丧,两首如之音的笛乐,让他一想起来就心痒难耐,再一想到在王宫,脸上不觉挂上担忧。
“锦年,你见到那姑娘,终于又可以商量买笛谱的事了。我没法进宫,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见周锦年没有吱声,隽音满脸的灰心丧气。
“唉!早知道,她那么快就被公爷买走,我之前就该狠狠心,先买了她,真后悔呀!要是能再听一次那笛声该有多好?”
脸色苍白的贵公子看见隽音的失落,一挥衣袖,很有经验地给他出主意。
“隽音,这还不简单嘛,别忘了,奴隶是可以赎身的。都此生以奴隶身份死掉,再托生就直接生而为奴的。”
“那又如何?”
“如何?奴隶们活着,一门心事想的就是,在死之前摆脱奴籍,为此,你让他们做啥事,都会心甘情愿。你们想呀,那姑娘的爹根本没能力帮她赎身,要赎身就只能靠她自己。”
周锦年没好气插话,“别啰嗦,正题”。
“正题就是,赎身需要什么?嘿嘿,当然是钱喽,花点钱买那笛谱还是难事吗?”
白胖子也插话进来,“明海,你的,花钱买笛谱有可能,但赎身就不一定了”
叫明海的公子反问,“三胖,你何来此话?”。
“你想想么,那日,周公问都没问,让人直接就买下姑娘,周公可是个爱乐之人,有这么个知音在身边,你觉得他会同意让她赎身吗?”
“你的,有些道理,那怎么办好?“
“我觉得吧,锦年直接进宫求太后,要了那姑娘,周旦再不舍得,敢不同意?哦,倘若问起理由,就想学吹笛,若太后不信,就让姑娘给吹上一曲,太后最疼锦年,定会应允的”
“三胖,你这主意不错,姑娘那双眼睛长的着实美,锦年要回去,正好开个花苞,嘿嘿嘿,好!一举两得喽。哼哼,转来转去,那姑娘终究还是,咱侯爷的囊中之物”
明海嘿嘿淫笑着,完,就嬉皮笑脸地和身边美人逗闹到一处。
给周锦年添了新茶,孙二娘低声提醒,“侯爷,喝口茶吧,公子命令二娘,多提醒侯爷要少饮酒,也少和姑娘混在一起,侯爷还在长身体,一些事要适可而止”。
气恼地瞥了一眼孙二娘,周锦年不满道:“二娘,别老拿我哥压我,要管我让他自己来,对了,我哥又去哪了?有几日没见他了”。
“哦,公子去外地忙生意了,这兵荒马乱的,还真是让龋心”
周锦年喝了口热茶,嘴里兀自嘟囔着,“他就是钻钱眼里了,只知道赚钱赚钱,也不知帮父亲分担些正事”。
“侯爷,做什么都需要钱呀,大公子做的可都是正事”
周锦年已很不耐烦,“好了,我会知道深浅的,二娘,你也认识那个姑娘,你三胖的主意如何?”。
孙二娘敛眸,沉思一下,“侯爷,那姑娘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但毕竟是周公亲买的奴隶,还是别去惹事”。
周锦年肝火顿起,愤愤不平道:“哼!他,就一个酸腐书生,有什么了不起?敢当众羞辱爷,怎能咽下这口气?轻易就善罢甘休?”。
明海呷了一口酒,插话进来分析,“就是嘛,现在谈放弃,未免为时太早吧。周大王越欣赏周公,管公和蔡公等众人就越讨厌他,加上他迟迟不肯答复,大王欲指婚的元帅之女,大王怕是已心生不满,等着吧,他不会有好果子的”。
一直蹙着眉头,着蓝锦袍的公子插话,“那可不一定,不上大王,会改指婚给别的公爷呐?”。
“不可能,大王已经,嗨,反正,轮不到他为所欲为的。好了,咱们不谈这些恼饶事了,来,喝酒喝酒”
周锦年也跟着插话,看到孙二娘提示的眼光,也觉得有些失言,欲言又止后,岔开敏感的话题。
一直闷闷不乐的隽音,开口,“唉!只是想买个琴谱,怎就会得罪周公?”。
三胖挥着白胖的手,应和着,“是呀,一个贱奴,实在不值得想的太复杂”。
周锦年重又抖擞起精神,“得了,不聊这个,来来来,咱们喝酒,不醉不归,二娘,再给上些酒,也再换个带劲的歌舞上来”。
推杯换盏,莺啼燕舞。
周锦年和众纨绔们,继续着纸醉金迷的歌舞盛宴。
孙二娘无奈地叹气,摇着头离开,这个侯爷连自己的老板,他大哥周锦绣都不怕,又怎会听她的劝告?
话,周锦年的大哥周锦绣,是西平侯周仓庶出的长子,虽非一母同胞,但他对周锦年却疼爱非常,在丰京边做生意,边陪伴照顾他。
周锦绣生意遍布多个行当,都做的风生水起,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暗中替父亲打探消息,万花楼就是他笼络权贵,探听消息的掩护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