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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沧海月明

“小四不累,为主人效劳,是小四分内之事!”小四跪在地上,上半身挺了起来。

“起来吧!地上凉,你还是小孩子呢,别冻着了!”那幕后之人和蔼地说道。

“小四已经长大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小四挺身站起,一张稚嫩的脸上,小嘴一撇,露出不服气之神色。

“哈哈哈,是啊,是啊,不错,不错!你单哥哥没有办成的事情,你倒是给办成了,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那人笑声爽朗,没有长者之庄严,也没有尊者之威严。隐隐约约之间,只见其脑袋略略往后一仰,左手轻轻拂须。

“那还是主人教导有方之功,小四可不敢居功!”小四咧嘴一笑,学着成人世界里那些善于逢迎之人的语气恭维道。

“跟谁学的油嘴滑舌?”主人听着她稚嫩却又老成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以致那句含嗔的训斥才一出口就失去了原本的严肃。

“‘油嘴’自然是和三叔学的,七姑姑总说他鬼话连篇,油头滑脑的没个正形;至于‘滑舌’么,那自然是和二叔学的,您不知道,他的‘佛口蛇心’又有精进了,差点又把六叔的昴日鸡吃光了,气得五叔脱了五两屐追着他直打!”小四兴奋地模仿着几位大人的神态,那眼神,那动作,惟妙惟肖,令人捧腹。

看她的表情,分明还是一个孩童的面孔,有着孩子的稚气,有着孩子的调皮,有着孩子的烂漫,唯独没了孩子的童真。不得不说,几位大人的“言传身教”,多多少少对这颗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某种深远的影响。

“这六个人真是胡闹。正经的事儿办不好,还总胡乱调教你。”主人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对那六个大人不负责任不成体统的日常表现表示不满,言语之间也隐隐透露出他对小四格外的看重与亲厚。

因为看重而相惜,因为亲厚而生怜,他忽然想到那位与小四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塞上孤狼”的那则噩耗,不由得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要不是他们办事不力,也不用劳动你单哥哥出手。可惜了,你单哥哥……”主人欲言又止,不无惋惜的口吻里透露出几许哀伤怀念之意,毕竟“塞上孤狼”也曾是他手下最出色的杀手之一。

“还好,如今你替你单哥哥办成了这件事情,也不枉他一直以来都那么疼你照顾你啊。”主人隐身帘幕之后,徐缓的语调如一缕微弱的游丝飘浮在空中,轻轻地牵惹出“亲人”回忆里一串难得温馨难得甜蜜的零星画面,画面都很简单也很平淡,以致她几乎都已不记得画面里的他们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不过,那些回忆就像冬日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一样,虽然因为缺乏足够的光照而无法留存温度,但粼粼的水面却能反射出阳光明亮的色彩和活泼的本性。

“主人,为何不杀了那娘子?那娘子武功可差劲得很呢。”小四澄澈的眼眸之中蓦地乍露凶光,方才的那一张笑脸倏然变色,那双善于描摹人物举止的小手紧紧地攥成了两个小拳头。

小小孩童,全无仁悯之心,急欲求取人性命而后快。此刻她说言及的娘子,即日间曾救她一命的杏娘。可是很明显,她对这个救命恩人不仅没有半分感激之意,还对其恨之入骨!

主人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还为杏娘说话:“怎么就知道杀杀杀呢,她马下救你一命,还苦口婆心地要回来收养你,你怎的这般‘忘恩负义’呢?”

小四一听,把嘴巴掘得更高了,猛地一跺脚,愤然道:“我才不领她的恩情呢,虚情假意假慈悲,我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呢!”

“不急!终有一天,我自会替你单哥哥报仇的,现下留着她还有用哩!”

“她能有什么用?连一个曹衙内都对付不了!”

“我自有主张,你不要胡来!”

“喏!小四遵命!”小四勉强地听从了主人的吩咐,心中不甚快意。

“你说你恨那娘子就恨那娘子,何必拿花婆婆出气?”

“这老婆子老眼昏花,早不中用了,留着也是白费粮食!”小四的话刻薄而无情。

“你该不会是怪她适才阻止你刺杀杏娘不让你给你单哥哥报仇吧?”主人问道,“这是我的命令,她只是照我的吩咐办事而已。”和蔼如初的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

小四机敏地反应道:“主人的吩咐,我自然知晓。我只是怪她方才贸然出手,差点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原来是这样啊——”主人耐人寻味地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方才你进来之前,有人和我说,是你怕我从那花婆婆的嘴里知道了什么我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你才要杀她灭口呢。”

当小四穿过内堂与耳房之间的木门之时,她的主人同时也获知了花婆婆毒发身亡的消息,只是消息上并没有阐述花婆婆被毒杀的缘由,此原因之一,花婆婆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婆子;原因之二,小四素来就有弑杀仆人的习惯,因为她身小力弱,对犯错仆人打骂,根本达不到惩戒的目的,所以她想了各式各样阴毒的手段来招呼这些罪奴,同时也借此来树立她“四少爷”的威名。

“主人,您可不要听那些人胡言乱语,小四对你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哪有什么秘密啊。”小四佯作惶恐,“再说了,我就是个孩子,能有什么秘密,还您不该知道?小四不懂,这世上除了您不想知道的秘密,还有什么您不该知道的秘密吗?”小四一脸天真无邪地为自己辩解道,干净的脸上认真地书写着无辜与无知。

“你别紧张,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别当真。”主人的语气虽然缓和,但小四听得出来,这根本不是开玩笑,但两个人都装模作样地笑出了声。

笑声过后,内堂之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对了,你单哥哥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为了缓和“小朋友”的心情,身为大人的主人提出了一个别具温情的话题。

“他来嘉禾郡的前一天。”小四眨了两下眼睛,回答道。

“哦——那他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还不就是平常的那些,要我多念书,少学那些邪门歪道。”小四嘟着小嘴回忆道。

关于她和“塞上孤狼”最后一面的对话内容,并无什么新意,两个人好像连分别的话都没说就散了,所以她也记不太清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只是事后方知那是二人的最后一面,才不由得生出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一种怅惘之情。但这种怅惘之情,并不能弥补她记忆中的某些空白。

忽然,小四觉出主人话中有话,“主人,你为何这般问?是我单哥哥的死有什么蹊跷吗?”

“没什么。”沉吟了良久,主人才复开口道,“小四啊,你单哥哥待你这么好,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吗?”

小四被这莫名一问给怔住了,皱着小眉头,忖思片刻道:“单哥哥一直孤身一人,而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想应该是同病相怜,所以他才格外疼我吧。”

忽听得那幕后之人仰天一笑,冷然说道:“哈哈哈,塞上孤狼,杀人如麻,居然会对你有悲悯之心,真是匪夷所思啊。”显而易见,说话人对于塞上孤狼的悲悯之心很是不屑,而“居然”二字的重音无疑是想给听话人留下一点自我意会的空间。

“主人,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小四警觉地问道。

那幕后之人幽幽地往墙边的圈椅踱去。

“这次行动之前,我和你单哥哥有过一个约定,如果他这次行动失败,我就会把他的一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秘密?”小四急切地问道。

“八年前,你单哥哥因为恼恨一个人在背后辱骂他祖孙三代,便一夜之间屠杀了他家满门。一门三代,一夜俱亡,何其惨烈,何其凶残。他满身都是洗不净的鲜血,脚下都是血流不尽的尸体。最后,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在一个水缸里,看到了一个被偷藏在那的小女婴,那孩子尚不足岁,浑然不知外面的腥风血雨,躺在冰凉的空缸里睡得很是香甜,她脸上还有两滴没来得及擦掉的**。也不知怎么的,你单哥哥竟然在这时慈悲心起,放过了这个女婴!”

说话间,说话人已坐进了那圈椅当中,隐身在那雕饰精美的花罩之后,话声幽沉而冷漠。

“那个女婴?”

小四娇嫩的粉脸上现出一丝惊疑之色,一双清澈的眸子警觉地望着幕后的那个人影。

对她来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她小四如今做来也是十分得心应手了。她行事果敢决绝,丝毫不害怕法律的制裁,也从来都不询问良心的意见。每次出手,必手到擒来,且干净利落,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也绝不会留下半点后患。虽然,她至今还未有过轰轰烈烈的灭门之“功”,但是丧命于她手下的亡魂,早已超过塞上孤狼那一夜屠杀的数量。而且,她每次出手,都极为狠辣。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决不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死灰复燃的机会。

这一点,塞上孤狼不如她。

“哎!妇人之仁。”幕后之人不无遗憾地叹气道。

小四久在那“主人”之下,小小年纪便已变得暴戾恣睢,对日常照顾自己的花婆婆也从无半分怜惜之情,动辄得咎。此刻听闻这样的惊天消息,震惊之余,自然还有愤恨,不过,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可言状的欺骗感,它骤然而至,极其粗暴地割裂了自己内心仅存的那一份天真与美好。

“那女婴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