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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秋意凉(四)

裴珬回到凤凰阁时天色尚早,街道一片冷清,她远远地就看见有两个人守在门口,满身素白实在扎眼。

等到裴珬走进了,那两人迎上来,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是脸色不好看。

“我说了只是回趟裴府而已,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正是昨日裴思锦派来看着裴珬的女子,说是禁足,其实还是保护,裴珬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让她两人没法恪尽职守。

“姑娘彻夜未归,若是家主怪罪起来,受罚的不还是我们?”其中一个姑娘心直口快,将心里的抱怨一骨碌说了,被另一个稍稳重的姑娘瞪了一眼。

“舒儿年纪小不懂事,姑娘莫怪。”

裴珬多看了她两眼,认出是昨日拦住自己出门的人,眉目间似恭敬似隐忍,神情竟与小时候的裴思锦有七八分像。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没料到她会问自己的名字,愣了愣,才迟疑地答道,“属下裴斓。”

“你们姓裴?”裴珬有些意外,裴家的人固然可信,但大多身居要职,裴思锦竟从凤毛麟角里选了两个来给自己当跟班,裴珬单是想想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裴斓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一板一眼的解释,“此前因为紫英擅自做主,害姑娘遇险,家主担心外姓人有私心,故派我们姐妹来保护姑娘。”

裴珬点点头,保不保护她倒不在意,反而是这两个姑娘十分讨喜。

“你们今年多大了?”

“属下十五,舒儿十三。”也许是怕裴舒再说错话,裴斓抢着回答,活似护着小辈的长辈。

裴珬掩嘴轻笑,眼底却有不知名的泪光,“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既不会吃人,也打不过你们姐妹,昨日那股劲儿现在怎么不见了?”

昨日被拦在门内时,裴斓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还真是把她吓住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这个半点功夫不会的弱女子仅凭着身份就能唬住别人。

裴斓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一直被压抑天性的裴舒逮到机会,凑到裴珬身边,与她并排走,看急了后面的裴斓。

“姑娘不知道,表姐不笑时家里的哥哥都怕她呢。”

“那你怕她吗?”

裴舒小心翼翼的看了身后的裴斓一眼,对着裴珬小声道,“表姐对我可好了,我才不怕她。”

一路说闹,裴珬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两姐妹拦在门外,她默默从头上取下两支互相格格不入的簪子。

一支是苏昑昱“买”的桃木簪,通体乌黑,质朴无华,一支是红玉才送还的翠玉簪,色泽内敛,华而不艳。

裴珬将它们摆在红木圆桌上,目光落在那处,却不知究竟在看哪支。时间在她身上静止许久,她才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盒子,将桃木簪放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的将盒子贴着脸,闭上眼睛,嘴唇翕动,似在道别。

将存放桃木簪的盒子妥善放置后,裴珬重新拿起翠玉簪,目光却不似之前哀婉。

裴珬爱去北市,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年幼时,因裴复过分宠爱,裴珬难有离开裴府的机会,每每与裴思锦偷偷出府,大多是去有吃有玩,又离得近的北市,才不容易被裴复发现,还能玩个尽兴。后来裴家有了变故,裴珬搬去凤凰阁,见到裴思锦的机会少之又少,故地重游是为怀念,也是期望能再见到思念之人。

本是无意,她却发现了藏在北市里的一个秘密,南风阁。

苏昑昱曾说南风阁的主人必然心怀天下,裴珬没有反驳,却说出了“心怀天下之人未必为她所喜”这样的话,只因她早就起疑,那个所谓心怀天下的人,究竟是想济世救民,还是只为了自己的野心。

没有答案,因为那个人一直默默无闻,就像不存在般。

裴珬从前只知裴思锦与南风阁背后的主人有所牵连,却一直不知那人是谁。直到那一日苏昑昱送她簪子给了她灵感,纵然心里万分不舍,还是狠了狠心把裴思锦送的翠玉簪赏了出去,那支簪子意义非凡,并且十分贵重,她料到小二不敢私藏,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被红玉亲自送回来。

白淼此人,裴珬只见过两面。

身为圣德帝唯一的一个女儿,除了重大庆典,几乎见不到她的人,因此见过她的人也极少,关于她的事,大多只有传闻。

但裴珬可不会相信白淼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自己那点小心思大概也早被看透,白淼甚至派了自己曾见过的红玉来送簪子,摆明了没想隐瞒身份。

“她是想见我?!”

裴珬蓦地睁大眼睛,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白淼如果不傻,八成是这个意思了!

手掌被簪子划破的伤口仿佛又疼起来,裴珬摊开掌心,发现血早已止住了,细长的伤口横亘在那儿,犹如书写命运的掌纹。

说不紧张是假的,裴珬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真相那么近,关于裴家,关于父亲的死,关于自己与裴思锦之间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像是局外人的白淼,突然成了俯瞰世间,无所不知的神灵。

此情此景,她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白泽。

如果裴思锦背后的人真是白淼,那她无声无息的布置了一场好戏,皇室里兄弟姐妹之间的自相残杀已不稀奇,每个朝代背后都有不能面世的杀戮罪恶,裴珬虽然早猜到丹颐只是表面看起来平静罢了,却仍感唏嘘。

裴珬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铜镜里映出的容颜倾城,只是神情太过严肃,眉目间有精致妆容也遮不住的万千哀愁。

最后,她拿起那支翠玉簪插入发髻,焦躁的心便安稳下来,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裴思锦赠她发簪的那天。

空中飘着南方特有的绵绵细雨,空气潮湿的像在水里呼吸,裴珬用手肘撑着窗沿,看屋檐落下那一串串珍珠般的水帘。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从水雾里走出来一身红衣的女子,俯身将什么插到了她的发髻间。

“我回来晚了,这是赔礼。”

裴珬第一次觉得,嘶哑的声音,也这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