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沐乐回到文华殿的时候，那几个大人早就走了，上官宏煜也没有在正殿呆着，而是在偏殿的案几上处理公务，大概是知道柳沐乐快回来了在等她。
柳沐乐从云霄殿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安静，到用完了午膳，依然没有说过几句话。
上官宏煜忍了几次没忍住，问：“我们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就像是大人对待偶尔发脾气的下孩子一样，语气中充满了包容以及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柳沐乐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陛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现在突然想知道在她面前都是很温和的明宣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嗯？”上官宏煜疑惑，猜想应该是今天在云霄殿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柳沐乐这么在意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弄不懂他。”他明明有时候很畏惧死亡，明明说过他想好好活着，但有时候看起来又显得一点都不在意。
“其实我也不懂他，他想让你知道的内容会毫无保留告诉你，至于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明白。”这天下真正能懂他的人没有几个。
“这么说吧，在我的心里他是个好哥哥，虽然我至今都没有弄懂他对我这么好的理由，
没有一个人可以十年如一日对一个人那么好，除非出自真心。
在大明的子民心中他是个好君王，身体不好却比先皇治理国家好了不只一点，让大明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
在那些个大臣的心中即使知道他可能命不久矣，却从来不敢私底下拉帮结派，因为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护龙卫的眼睛，也瞒不了他。”
既然柳沐乐想知道，上官宏煜就告诉她，只是“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在意这件事？”
她以前对于这些事情或者说是对于外界的一切人和事物，想要去主动关心的热情都不大，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自己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现在开始在意了，是不是意味着她想要融入这里了呢？
为什么？柳沐乐也说不上来。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是如果是其他人她一定是尽力就好，至于结果如何她不会太在意。
在明宣帝这里她好像是在强求，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活着，即使知道这样他会很痛苦。她希望明宣帝可以活着，她也希望明宣帝的想法和她一样。
大概是因为她开始把明宣帝和上官宏煜当家人了吧，这样的想法让她不安，因为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最终是要离开的人，她不该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牵绊。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病人他到底是想活着，还是其实他自己觉得无所谓。”那么这么辛苦的自己算什么，为了他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上官宏煜又算什么，那些在外苦苦寻药的人做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当然是想活着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可以选择生存的时候，会选择死亡，尤其是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我都知道，我只是有时候也会怀疑。”柳沐乐把今天在大殿里的事说了一遍“我知道他是因为听到了张太医的话，我真的怕他跟我说让我把药留着。”所以她也没有停留。
那么大的两个人站在那里，以柳沐乐的功力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之后明宣帝就一直很低落，柳沐乐一开始是不在意的因为明宣帝药浴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精神，直到他让自己离开的时候，柳沐乐才发现异常。
像昨夜那种情况他都能开两句玩笑的人，今天这种状况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所以他根本就是在赶自己走，什么理由都是假的。
柳沐乐又都想到了第一次给明宣帝把脉的事情，说：“他那个时候已经严重到那种程度了，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现在还有没有他这个人都难说了，如果他真的想活着，为什么不在我刚来帝都的时候就找我。”
也许这才是在柳沐乐心中最深的结，以至于今天这样一件小事她就玻璃心了，她觉得自己在用全力救一个人，而那个人却好像随时都能放弃，“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给他把药练好了，然而并不能根治，只会让他有几年的时间能正常地活着。
但是有一个人也需要这颗药，并且这颗药能根治他，陛下会不会把药让给那个人。而我很自私我只希望他活着，哪怕只有几年的时间。”
作为大夫这样做也许不理智，但是作为家人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他们都很清楚明宣帝这样的天生弱疾根本就不能根治，在柳沐乐看来即使是在现代能活到四十几岁都已经是极限了。
上官宏煜觉得柳沐乐对明宣帝可能有什么误解，笑着说：“你放心，皇兄他不是这么无私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活着的。”
柳沐乐语塞：“我只是打个比方。”是指遇到其他的情况好吗？
“我知道。我说的也是遇到其他情况，如果不涉及他在意的人他也会选择自己的。”如果是涉及身边的人上官宏煜不能保证，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换成自己会选择什么。
柳沐乐的心态和他一样，所以对于这样的情况都能理解，因为是个人都会有感情的，情感有时候会凌驾于理智之上。
“在这些年你遇到的人当中有没有特别想活下来的，最后你拼尽了全力也没有救活。”上官宏煜转了一个方向问她：“那个时候你会不会特别难受，他身边的人会不会伤心欲绝。”
柳沐乐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遇到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想活着最后却无能为力，他的爱人每日以泪洗面，自己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很自责，所以更加努力专研医术，希望可以少几个这样的人。
看她的表情，上官宏煜就知道是有的，说：“皇兄只是不想给你太大的压力，他以为自己显得很轻松，将来有一天他不在了身边的人就不会难过。他在十几年前就连自己的墓地都选好了，还让人打造了一口棺材。但是他却努力活到了现在。
甚至比太医预期活得还要久，我们大概不能理解那种每一次都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绝望。但是，乐乐！我相信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希望活着，也请你一定要相信他，不要放弃。”
这是上官宏煜第一次这么抒情地跟柳沐乐说话，却也让她对眼前这个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对明宣帝有了更多的认识，能在十几岁就给自己选好墓地的人，该是如何绝望。
柳沐乐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块墓地长满草都没能派上用场的。”
这既是对上官宏煜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以后不管明宣帝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定不会再怀疑，会坚定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嚷着我要活下去的人才是真正在意生死，相反有些人每天笑得没心没肺，这只是他们的伪装，其实他们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和害怕。
他们总是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