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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最坏的人生,最好的人(3)

打架的中学生不少,年少轻狂,或多或少无法约束自己的言行。只是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大庭广众下打起来,且女孩占了上风的,实在少见。

接到顾雯的电话时,宋雪无有些受宠若惊,按照她以往的行事作风,宋雪无应该在她的黑名单了才对。怎么也没想到发生事情顾雯会先给宋雪无打电话。

教导主任办公室内,只有顾雯一个人在罚站,和她动手的那个男孩子不见踪影,据说已经送往医院检查了。

也不知道去之前,顾雯是怎么给教导主任介绍自己的。宋雪无一进门就被一通批评,整整训斥了三个小时才放了她们。

日光西斜,诺大的校园内空空荡荡,一开始顾雯并没有要等宋雪无的样子,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宋雪无走得有些吃力。

“你有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杂种?”

顾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黑色的长发盖住了眼睛和表情,声音闷闷的,问句既是缘由。

“一定没有。像你们这种一看就拥有幸福人生的人,即便有人这样骂你,也一定会有一个慈爱的父亲或者温柔的母亲跳出来,替你捂住耳朵,让那些叫人恶心的声音离得远远的。”

顾雯自嘲地说道。

自己提问,又自己回答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宋雪无心中一阵刺痛。她无法开口跟顾雯提及她的过往,可是她们又如此相似。

宋雪无和顾雯一样,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顾雯的父亲在她九岁时因为车祸去世了,而宋雪无的父亲一直视亲生女儿为仇人。

那一刻宋雪无无法开口反驳顾雯。无法开口告诉她,就是那个她以为的慈爱的父亲每次喝醉都对她又打又骂,说她是野杂种。那样本来在谩骂声中跳出来捂住自己耳朵的父亲,宋雪无从来没有拥有过。

“我可以去你家住两天吗?我可以给你付房费。”

忽明忽暗的情绪转变,和看似无理的请求。

“为什么不回家?”

“我不想他看见我这个样子。”顾雯指了指自己流血结痂的嘴角,和微微肿起来的眉骨。

宋雪无知道顾雯口中的他是谁,真正的家人是不愿让对方担心的。

原本还想问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叫顾与尘来,此时也不必问了。心中疑虑打消,只好成全她。

冰箱里有新鲜的水果,蔬菜和肉类。柜子上放着半瓶酒,和刚拆开的在香烟。

面对顾雯质疑的目光,宋雪无没什么好解释的。

生活必定是无法事事如愿,需求无法被满足,就填充于口欲。于是有人抽烟,有人喝酒,有人口吐脏话。

宋雪无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药箱,替顾雯处理伤口。

伤口不深,但同医用酒精碰到一起时,还是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顾雯收起了平日里的大小姐做派,强忍着痛,一声不吭。

如此面对面时,宋雪无才注意到,顾雯的与众不同。

没有了美瞳的掩饰,一双眸子清澈得像泉水。

“他们说,我长得很像我妈妈。”

不知道是顾雯心思细腻还是太多人在看到她的眼睛时露出了和宋雪无一样的表情,她一下子就猜中了宋雪无的心思。

“真好。”宋雪无由衷地感叹道。

“有什么好?我从来都不觉得好。”顾雯闷闷不乐。

不快乐好像会传染,沾染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有什么不好的。听他们说我谁也不像。”宋雪无合上药箱,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走向阳台。

“我妈妈在我未满月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我长得不像养大我的父亲,不像姐姐,也不像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很多人都说我是我妈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阳台上放着另外一包拆开的烟,宋雪无靠着阳台的墙,伸手拿起打火机。她总是在那个位置抽烟,因为风会从对面厨房的窗户吹过来,风起烟散,什么也不留下。

“对了,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被人骂过杂种吗?在我十六岁离开家之前,每天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两个字。”

逆着光看不清宋雪无的表情,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哀戚和无助,顾雯曾感同身受。

细长的香烟很快在风中燃尽,细长的手指老练地将烟蒂按入一旁那个好看的烟灰缸。不用看也知道,一根烟的尽头,必有一缕青烟升起,那一刻它才为自己而燃。

宋雪无完全不管顾雯的震惊,从冰箱拿了一堆食材,进了厨房。

如果我过得比你更惨痛,可以给你些许安慰,我也不介意把伤口撕开,给你再看一次。

至少宋雪无是这样想的。

很多时候,我们只看见了这个世界的表象,夜晚的霓虹灯五彩斑斓,下雪时白雪皑皑,人群热闹欢腾,而昏暗、污垢和崩溃都是隐晦又寂静的。

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在顾雯的印象中,宋雪无干练又直接。说话不谄媚不讨喜,但也没那么讨厌。

有人说,胃里暖和了心情就会变好。宋雪无做的饭菜比不上之前的那些保姆,也远远不及顾雯常去的那些餐厅和酒店。但是有一种让人心情变好的奇怪力量。

“你和我叔叔认识多久了?”顾雯嘴里咬着一根青菜,吐字含糊不清。

“刚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听顾雯提起顾与尘,宋雪无会莫名地不开心,好像有意躲避一般。

“感觉他对你的态度很好。”

顾雯无意识的一句话,让宋雪无的心头一颤,辣油呛进气管,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咳。

顾雯见状赶紧递了纸巾过来。

“至于这么激动吗?”

不用看也知道对方肯定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白眼,宋雪无自己也想给自己一个白眼,为什么碰到顾与尘自己会如此不镇定。

宋雪无不知道如何反驳,她确实激动了,但不是顾雯以为的那种激动。

“你是不是已经来喜欢上我叔叔了?”

顾雯继续追问。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躲着他都来不及呢。”宋雪无强忍下嗓子眼火辣辣的痛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十七岁的顾雯很矛盾,既怕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抢走唯一疼爱自己的叔叔,又不甘心别人嫌弃自己的叔叔。在她眼中天下第一好的人,怎么能有人不喜欢。

“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他不好吗?”

聊起顾与尘,顾雯的问题就特别多。

宋雪无不知道该如何对面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解释自己面对顾与尘时的矛盾心情,只好顺着她的心情,给出一个她最想要的答案。

“我和你叔叔真的只是雇佣者与雇员的关系。我不会喜欢上你叔叔,你叔叔也不会爱上我。赶紧吃你的饭,吃完我洗碗。”

或许是被顾雯的喋喋不休感染了,宋雪无一一解答着顾雯的无聊问题却不觉得烦。

“为什么你没有让我洗碗?你不是做了饭吗?”

顾雯始终记得上次见面时宋雪无说的话,这次说法却不一样了。

宋雪无伸了个懒腰起身,一脸困倦。

“因为这是我家,你是客人。作为主人,理应是我来收拾。”

顾雯动容,这些平凡生活里为人处事的小道理,从来没有人这样教过她。

饭后宋雪无提议出去给她买洗漱用品,顾雯却因为脸上的伤口不好看,拒绝出门。

“你又不认识谁,也没人认识你,怕什么?”

世界观再次被刷新,并且很有道理。

跟着宋雪无穿梭在或低矮,或老旧的楼房之间。头顶电线光缆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小摊触手可及,有宋雪无熟识的商贩和她打招呼,同时也问候顾雯。

和以往顾雯见识到的声色犬马完全不同,这里是热气腾腾的人间。

那天晚上宋雪无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最坏的人,有的只是最坏的人生。

可是最坏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呢?最好的人又在哪里?

“让你痛苦痛哭的时刻,都是不好的人生,而你永远是最好的人。”

风吹起长发,眼睛里闪着光,粲然一笑。哪怕空气里满是油烟,身后是乱糟糟的人群,但是那一刻的宋雪无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

或许这就是心理医生的神奇之处,寥寥数语就能将一颗破碎的心治愈。

应该不会有有比现在更差的人生了吧。顾雯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