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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沧海一粟,红尘一粒(2)

谁此刻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面对宋雪无的咆哮,沈牧之突然想起这样哀伤的两句诗来。那些被她极力隐藏的哀恸,突然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像一块肉被一下子抛掷到烧的通红的铁板上,随着“滋滋”声升起一团水雾,随后冒出黑色的烟。

又或者,那块灼热的铁板一直在她的心头反复炙烤,只不过灵魂与血肉将她层层包裹,没有人看到她早已被烧焦。不是不痛,只是没有人看穿她的伪装。

哀伤迅速传染,沈牧之突然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宋雪无。但是他始终没有动作,他只是又一次握拳,然后又松开。

“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试图安抚她,却换来她绝望又轻蔑地笑。

“沈牧之,别天真了,你对生活一无所知。”

说完宋雪无深深地吸一口气,抬手拭去脸颊的泪。发泄完了,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模样。

命运的大小,好像也只是方寸之间,避得开的,避不开的,往往转身就能遇见。

大女儿的归来似乎唤醒了宋文昌的活力,纵使两鬓斑白,断了一根手指,也显得红光满面。

不知道宋文昌把两人的话听了多少,但他表示愤怒的方式却从未改变。手中那些肉与菜,劈头盖脸朝宋雪无砸过来的时候,宋雪无心里连接家人最后温情的那根线彻底断了。

“丢人现眼!”

让沈牧之惊讶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他突然意识到宋晚来口中的一地鸡毛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要发疯回家去发!”宋文昌自顾自捡起那些摔在宋雪无身上又弹到地下的菜袋子,再次下达命令,然后走向电梯口。

宋雪无的泪再也流不出来了,无数个深夜里,她已经将所有对这个人的留恋和不舍,狠狠地哭进棉被,流进枕头。

人之所以会感受到皮肉以外的痛,大概是内心做不到极致的善良去宽恕所有,也无法怀揣极致的恶去痛恨所有。

宋雪无还是踏进了那个没有她容身之地的新家。她很明确地告诉宋文昌她来的目的,对方却无动于衷,一头钻进了厨房。

“我们聊一聊吧。”

宋晚来扶着腰走到宋晚来面前,眼眶发红,是哭过的痕迹。

在宋晚来爱上沈牧之前,她就清楚地知道沈牧之大学时代有过一个很难忘的恋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就连昨天去医院产检,沈牧之说再次遇到的那个人她也知晓。但是她从未想过,沈牧之口中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她不热衷学习,但不代表她是愚蠢,甚至她比宋雪无更善于察言观色。沈牧之开门时说的那句话,其实她清楚地听见了,如果不是彼此认识,怎么会有那样一问。芜安离沈牧之的家乡千里远,除了昨日偶然相遇的旧情人,他谁也不认识。不用跟着沈牧之追出去,也不用过多询问,她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脑因崩溃死机,再次运转起来时,自己日思夜想,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的妹妹再次来到她的跟前。她长大了,长高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自己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小屁孩了。听说她恋爱了,怀孕了,宋晚来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抛开沈牧之与她的过往,宋雪无将她带到自己房间,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或许是许久未说关怀的话,又或许是宋雪无孤傲的身影太让人记忆深刻,宋晚来打开话题的疑问有些咄咄逼人。

“你一个人回来的?”

进去以后,宋晚来将房间门上了锁。相比之下,那个房间,是清湖老家姐妹俩卧室的两倍,甚至三倍。宋雪无走到窗前,透过落地玻璃远远地似乎能看见蜿蜒勾勒出芜安城市一半轮廓的安江,她猛然意识到,这条江就是贯穿了清湖和平湖的那条江。它是大地的一根血管,连通着芜安、清湖、平湖以及其他的宋雪无还未来得及知晓名字的城市。清湖那个小房间,窗外就是汩汩江水。只是那个小房间,早就被遗弃了,曾经睡在上下铺的姐妹,也早就被时间落下的尘埃吞噬掩埋,不复存在。

“我问你,那个男的为什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见宋雪无不言语,宋晚来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宋雪无的胳膊,抓得她生疼。宋雪无回过神,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

“别再玩好姐姐扮演游戏了,我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芜安?!”

宋晚来不关心妹妹的冷嘲热讽,一眼洞穿她极力想要隐瞒的东西。昨日沈牧之对她说过的话,像一把火在她的胸口灼烧。

——她好像怀孕了,应该已经结婚,过得很幸福吧?

如果她真的幸福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医院,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很爱她,他应该会和她一起回来面对这些痛苦的时刻的。可是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妹妹和很久以前一样,始终孤身一人。

“那个男人不要你了?!”

她的每一个猜测,都正中宋雪无的要害。面对宋雪无的沉默,宋晚来的拳头在哭喊中落到宋雪无身上。

“你该怎么办才好?!你以后带着一个孩子要怎么生活?!”

不痛不痒的捶打停止后,宋晚来瘫坐在床上掩面痛哭起来。

宋雪无眼眶略微有些湿润,再次转身看向窗外。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了。”宋雪无闭上眼,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既然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将远去,何不让自己先人一步,至少留得体面。

“对了,抛弃一个人又多简单,多轻松,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两行泪从宋雪无的脸颊划过,她语气却无比轻松。言语很多时候,是最尖锐的刺,也是最锋利的刀,曾做为心理医生的她无比谙熟这一点。

身后的人哭得越发声嘶力竭,可以快感并未如期而至,那些恶毒的言语给她的反馈不过是一阵窒息的痛。

屋内的声响早就惊动了厨房和客厅的人。急促的敲门声,变成了紧张的拍门声,在钥匙转动锁芯的前一秒,房间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开门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宋雪无的眼睛,凉意极速渗透周身。她目光如炬,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这次想用刀劈死我?”

宋文昌看着宋雪无的眼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菜刀藏到了身后。沈牧之心中一颤,迟疑片刻,侧身进了房间。宋文昌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折返身回到厨房。

菜刀撞击骨头落到砧板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手起刀落的瞬间,系着围裙的宋文昌眼神凶恶嘴里一直不停地小声嘀咕着。

“小兔崽子,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应该把你……死……”

宋雪无依靠着厨房门框,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从顾与尘那里拿了多少钱?”

再开口宋雪无将矛头指向宋文昌,这一次不为报复,她只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欠了顾与尘多少。

宋文昌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嘴巴里也不再嘀咕,他扭头看向宋雪无。

“钱!钱!钱!你张口闭口只有钱!是要为了钱逼死我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样的有钱人怎么看得上你,你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三!我今天就实话告诉你,那小子是给了我一笔钱——买你陪他睡几天!他出手阔绰,你得到的应该不比我少吧?”

宋文昌气急败坏,说出口的话和上一次他们面对面争吵时一样,不堪入耳。宋雪无这一次本不想再忍让,可是当她气势汹汹地走到宋文昌跟前,右手高高抬起,她又迟迟下不去手。她痛心,她绝望,她想起十年前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份亲子鉴定的报告,心想自己要是真的不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宋文昌也不过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受害者,至少自己不必这么犹豫不决。

“怎么?!你还想打老子不成?!”

宋文昌陡然提高音量,气得面红耳赤。

宋雪无的手当即转换方向,从宋文昌手中夺过菜刀,手起刀落,吓得宋文昌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砧板上一根排骨被斩做两段,菜刀深深嵌进砧板。

宋雪无牙关紧咬,气得浑身发抖,那刀落下的瞬间一直悬在她心头的那把刀也落下来,彻底斩断父女间的血脉亲情。

“把属于我的东西给我,以后我和你们再无关系!”

这个家不过是个积满淤泥的池塘,那些淤泥随时会长出无数只难缠的触手,一心想把宋雪无往更深处拖拽。早一点离开,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宋文昌洗了洗手,快步走出厨房,进到另外一间屋子,打开衣柜,从衣柜里的抽屉,拿出一本崭新的户口簿,重重地拍到了餐桌上。

“拿上,滚的越远越好!”他恶狠狠地冲宋雪无说道。

宋雪无打开户口簿,她的名字孤零零的写在那本册子的第一页。原来很久以前,她的户口就从那个家里迁出来了。

合上那本烫金的棕红色户口簿,悲从中来——“天地之大,无可载我之物;众生虽广,无可立我之人。”,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