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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失语的演奏家(3)

没有离职前,宋雪无在精神科工作,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能力并不仅限于对那些精神病患者进行药物治疗,她更擅长对那些病人进行心理疏导,使其乖乖配合治疗。所以有时候心理科碰到难以应对的病人时,常常会请她出手。久而久之,她便在心理科和精神科两处坐诊。

众所皆知,精神病三个字在当今社会总是令人耻于承认,就算是轻微的心理问题,也常被世人用有色眼镜看待。还有绝大一部分病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只是生病了,就采用一些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人说宋雪无在对待那些病人时,有独特且敏锐的嗅觉,总是能轻而易举找到症结所在。但是只有宋雪无知道,这个世界上天赋异禀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那些以为自己异于常人的同事或者同学们,只是没有看到她在接手一个病人之前会花多少精力与时间去探访病人之前的经历或遭遇。他们也并不知道,宋雪无之所以能体谅那些病人此时的绝望,正是因为她自己也曾被绝望吞噬。哪怕事到如今,十年光阴,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完全从那个阴暗的世界走出来。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将那些苦楚加上一道道锁,将其尘封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以此换得片刻安宁。

十八岁那年夏天,宋雪无先后遭受沈牧之和宋文昌带来的伤害,她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差点死在医院,也没有因为同父亲决裂伤心欲绝,但是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世人大多只听说过抑郁症患者很多人都有失眠的困扰,但是却不知道,一个饱受失眠影响的人在借助药物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在天色未名时分早早醒过来的痛楚。

那一段时间里,宋雪无往往每天晚上睡两个小时不到就会再次清醒,并且在次日依然能保持精神活跃。那种状态,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大抵就是灵魂游离在外,却亲眼目睹了肉身一点点死亡。咬着牙坚持了两周,内心再坚韧的人也撑不下去了,她时常在午夜清醒时不受控制的流泪,全身发抖。

在一个万籁寂静的深夜,抱着死了就一了百了的想法,她站上了寝室的窗台,从十三楼一跃而下。

那时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多少人。宿舍楼下一排高大的玉兰花开得正灿烂,落下去的时候,宋雪无看到了漫天星光,还闻到了玉兰馥郁的芳香。

若说十八岁以前的生活是极其不幸的,那么她更愿意说十八年的幸运全积攒到一起,换来了那一次的重生。

十八岁的宋雪无比十七岁的曲湉更为幸运,丰茂高大的木兰花枝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随后她才掉入树下的灌木,从十三楼而非三楼跳下,也只不过是昏迷几日。说是昏迷可能也算不上,醒后的宋雪无自己觉得那几日里她只是把之前近半月没睡的觉补了回来。

整件事,只有第二天发现她的保安和校领导知情。出院后,学校大概是害怕她再寻死,所以重新调查了她的情况,最后撤销退学决定,心理学系的一个年长的老教授,主动找到宋雪无,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九月开学后,宋雪无参加转专业考试,以基础学科和综合学科的满分成绩,从临床医学系转入心理学系。

转系后,宋雪无一边学习,一边接受心理治疗,为了治病甚至申请过治疗抑郁症的新药的临床试验。毕业前,那个帮助过她的教授,举荐她参加免试研究生的面试,后来她便来到了澄湖。

心理方面的疾病,不像感冒发烧,严重了吃药打针就能好。治愈的过程远远比其他疾病更为艰辛漫长。

大难不死的宋雪无那次以后,再不轻易去高处,不是因为对高度的畏惧,而是站在高处心底总会有一种跃跃欲跳的冲动。她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那种冲动,一跃而下。每当她有那种感觉时,她就会陷入一种矛盾的境地。明知道人不借助外力,从来不能靠风得到飞翔的力量,也明明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一直都在。可是一旦站得高,当高空中的风吹响自己的脸颊,宋雪无就会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那里有一双翅膀埋藏在血肉之下,蠢蠢欲动。

曾与病人感同身受,所以作为一个医生她能做得比别人更好。

这些事情,宋雪无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若非伍六柒为了曲湉特意打电话给她,或许为了让自己珍视的人不再担心,她会将心里这个秘密保留到百年之后。可是,曲湉和景豪的人扯上关系,顾与尘怕她参与进来会有危险,所以她才不得不旧事重提。她是真心想要帮助曲湉,一如当年那个救自己出水火的老师。

顾与尘不愿宋雪无参与的原因也很简单,杨崇毕竟是杨盛泽的亲生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青山那边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他并非不愿宋雪无与景豪有牵扯,只是不愿意她与青山有过多交集。当年大哥顾与川和顾雯母亲的前车之鉴尚且历历在目,在自己完全有能力脱离青山的掌控之前他不想承担任何一点失去宋雪无的风险。可是听完宋雪无的话,再迎上她的目光,顾与尘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眼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爱人,但前提是她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这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他爱她,他想保护她而有任何改变。她本可以下定决心后就去做的,但是也因为自己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她才赋予他关于那些决定的知情权。

“如果我不同意,你还是会去做吧?”

宋雪无毫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顾与尘也没再说什么不答应的话,只是叮嘱她不能乱吃外面的东西,不能让自己太累,出门必须是他本人或者司机开车接送。

当然宋雪无和顾与尘说那么多,一来是想看看他的态度,二来她还想通过顾与尘了解一些关于曲湉事件另一个主人公杨崇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刚开口顾与尘就推给了章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