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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国门主—敖烬(71)

王子受德降生百日后,西岐使团觐见,二公子姬发作为质子留在王都。随同姬发留在王都的还有姜家姊妹二人,若不出意外的话——她们未来会分别嫁给大商与西岐尊贵的两名王子。

商王文丁和西伯侯姬昌此举,不仅促成了主国与属国的联姻,也让东夷九国不敢再屡屡犯边。自此,华夏大地短暂的进入了勉强称之为和平的五年时光。

时光荏苒,王子受德年将五岁。

说来也巧,受德和姬发的第一次见面乃是五年前的百日礼上。而他和姬发的第二次再见,正好又是他五周岁的当天。但无论是姬发还是受德恐怕都没想到——这近乎寻常的一天,却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五个人,甚至是两个王朝的命运……

殷历四百九十九年朔望之交,说来这天发生了什么事?还要从受德的两个哥哥说起。

太子正妻萱寿在诞育子启和仲衍时仅是太子子羡的侍妾。但因先太子嫔过身,萱寿受孕第三胎时又屡见异象,信奉神明的商朝百姓相信此子必然不凡,最终由商王做主立萱寿为新任太子嫔。这样一来,受德嫡出且尊贵的身份就顺理成章。只是按照商朝宫律,受德的两名兄长依旧是庶出,即便子启是文丁最宠爱的孙儿也无济于事。

受德自出生开始便留在王后身边悉心教养,掌礼乐的商容和掌祭祀的赵启都是他的老师,无论是太子夫妇还是子启仲衍兄弟二人,都只有在年节上才能见到受德。

照理来说,在此等宠爱与希冀下长大的孩子,通常都会超然卓群,不仅同辈之人望尘莫及,即便痴长数载者亦无法与之比肩。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商朝百姓几乎奉为信仰的受德,直到四岁还不会走路和说话。他到现在为止说过的唯一一句话,还是五年前的高阳殿上,对着那个查不出身份的西岐使臣说的……

商王文丁和满朝文物渐渐都不对这个王子报以任何希望,但王后和大商臣民却依旧相信他,甚至毫无怀疑。

朝夕池乃是王后宫殿中的赏景湖,此湖连通洹水,乃是历代王后必居之地,取母仪天下之意。受德被一身素色的苏己抱在怀中,五岁孩子的身量对苏婆婆来说已经有些勉强。小王子咿呀着指着水中朝自己游来的老龟,苏己脸上柳叶刀削般的皱纹流露出无奈。

说到这只闯入朝夕池中的老龟,也着实是一番奇遇。

三年前,看顾的宫女一朝不慎让不满两岁的受德掉进了池中。当时池边无人,仅有不识水性的宫女。危急关头,从朝夕池中骤然浮出一只巨大的老龟,它将受德驼上了岸。

龟在大商的文化中有多寿多福之意,掌祭祀的赵启指出此乃千年神龟,只有王子的祥瑞才能召唤出它。自此以后,老龟时不时出现在朝夕池中,受德每每见到,非要其驮着他戏水才肯罢休,若不然,只怕整个王后宫都要被翻个儿不可。而那龟老爷子也很宠这孩子,平时它见首不见尾,只有年节或是受德生日会出现,王后宫中的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

苏己蹲下身,她将受德放在早就安置好的蒲垫上,又将蒲垫端正的平铺在老龟背上。

“你定要好好照顾受德,也别让他疯玩失了分寸。”

老龟像是朝苏己点了点头,折身便朝群花掩映的湖中央缓慢游去。

傀命实在太无奈了……

他原本守在洹水两年就是为了等合适的机会能让受德一命归西,只可惜当真正的机会来时,傀命却下不了手。

杀了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试问天底下有谁能做得到?

但当受德真的落水时,一直隐身的傀命无计可施,他随便化作一只老龟救下受德,却至此被这么个小崽子给缠上了。每每看他稚嫩的样子,傀命就知道自己错失了杀他的最好时机。他苦恼不已,但很快又释然。养肥了再杀说不定也不错?带着这样的考虑,傀命就变成了宫里赫赫有名的“老神龟”

傀命长长叹了口气,可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老乌龟悠闲的吐了口泡泡。

突然间,场景切换回了天宫。

“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但你也应该清楚。你做的事主人一清二楚。他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子受德五岁生日时,玄鸟的护体之力会下降到最低,这是你最后的动手机会。当然,若你迟迟动不了手,自然会有人帮你一把。”

傀命站在云烟台,他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墨铜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

长生的嘴从那带墨铜色面具之人出现后就没合上过,他看了看身边的星夜。

“是你?”

“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星夜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当年我被主人派去监督傀命。”长生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和弱风应该是仇人的关系?”

“我的身份是个秘密,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是我!”星夜极为笃定的回答长生,长生干笑两声,“你的身份是个秘密?什么秘密这么透风?”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长生的后脑勺。

长生边龇牙咧嘴的骂骂咧咧边继续,“事到如今,这件事怎么也都算跟你有关系吧?你当年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我只是一切按吩咐做事。”

长生忍不住一愣,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一时调侃星夜,自己倒是连带着把玉纶也一块骂了进去。他讪讪了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齐天命格者本身的存在足以威胁六界生灵,这些人的身上有心索,一旦心索解开,六界都将尽在他的掌控中。若是心怀六界者倒也罢了,但古往今来的逆天命格者,总是在某些方面存有瑕疵,而这种瑕疵往往会颠覆平衡。”

场景再次变化——长生瞧着眼前粉雕玉器的受德,着实看不出他有什么瑕疵足以毁灭世界。但玉纶的坚持要做的总归不会是错的,对这一点长生还是很有信心。

两人接着往下看,却见傀命所化的神龟骤然变回真身,他朝苏己施了个定身咒术,抱着受德停驻在湖中央。他手分别放在受德的腋下将小小的他托了起来,只留两只脚在水面上腾空扑腾着。

受德圆滚滚的大眼睛不住地看向傀命,傀命撇了撇嘴,他手试着上下摆动孩童的身体,受德觉得有趣,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就现在——他只要一死,心索便会消失。心索不存在,逆天的命格也会随之化为乌有,来世也不会再被追杀。陛下是这么说的,一定没错。

“他不会是想……”长生看出了傀命的杀意,星夜不以为意,“这是梦境,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吧?”

长生剜了星夜一眼,可他转念一想——历史上的纣王受德可是活到了六十岁才在大火中自焚而死的,就算他最后难逃一死,至少也不是现在……

渐渐传来的脚步声将傀命从沉思中唤醒。听见有人靠近,他立马将被法术定住的苏己送回了殿中,自己则重新变回龟的样子。

“皇兄,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有些稚嫩的童声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与他同行的是名年纪稍微长些的少年,只听他言语轻柔安慰,“无事,你且放心。今日祖母在神庙主持亲蚕礼,现在应该只有苏婆婆,受德和宫人在。”

“皇祖父不是下了命令,不让我们随意进出皇祖母的宫殿……”

“明明是你自己对神龟好奇的不行。再者,宫人们都说神龟定然会在今日出现,你若还这么畏首畏尾的话,可再没有机会咯!”

“但是受德……”

“你怕甚?我们又不对他做什么坏事?”

说话的子启在兄弟三人中最为年长,已近总角之年。仲衍则比受德稍大几岁,又比子启小四五岁的样子,虽然身形高些,但举手投足依旧是稚童。

说话间,他们已靠近了朝夕池。仲衍性格单纯,当他看到傀命化作的龟时可谓双眼放光。但他身旁的子启却凝视着傀命背上的受德,意味不明。

长生似乎明白了星夜的话——如果傀命无法完成,会有人替他完成的意思。

子启径直走到湖边一艘供宫眷游乐的小船边,“走,我们凑近去看看。”

“皇兄……”

“我们去把受德抱过来,免得他掉进水里。”

“这……”

“苏奶奶又不在,万一受德出了什么危险,你和我都在场,只怕不好交代”

“皇兄说的是……”

仲衍跟在子启身后上了游船,他们小心翼翼的接近了神龟和受德,“受德,过来。到皇兄这儿来!”子启朝龟背上的

年幼的受德从未见过自己的两位哥哥,他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神龟的龟壳平坦且宽阔,但不知为何,端坐的小儿却因这步退几乎坠入水中。

子启和仲衍大惊失色,连傀命也吓了一跳。

果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难道今天就注定是受德的死期吗?

扑通一声,有人跃入朝夕池朝受德快速游去。水中之人有张轮廓分明的脸,仲衍为微微吃惊,“是姬发那家伙?”

西岐二公子姬发在殷都王城住了5年,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足以让一个孩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年方差不多的微子启,姬发不仅生的高大健壮,连容貌也可看出日后大有俊逸无双之势。姬发被商王文丁亲赐了府邸,一应布置均和大商皇族无异。除了年节和重大节日必须出席外,其他时间他均被要求留在府邸,由商王亲自委派的老师教习礼乐,祭祀等……但偏偏从来没人会教姬发习武。

要知道,无论是大商,西岐,乃至当时华夏各地诸国,皆以尚武为安身立命之本。商王以西岐重礼为由数次回绝了西岐派来的老师,也不许民间高手接近姬发半步。但也不知是姬发天生禀赋不凡,还是商王百密一疏。每年在殷都举办的骑射猎围会上,姬发总能成为令人意料之外的存在。少年深处敌营而不知收敛锋芒,往往最危险的。可惜姬发似乎没能意识到这点,他频繁的借各种名头出入大内锦苑,和贵族达官结交,与贫民百姓互称兄弟,虽然羽翼未风,但依旧被深深忌惮。

子启没想到姬发会突然出现,只见他一个猛子扎进湖中。很快,受德便被他救了上来。

姬发抱着受德游到船边,“接过去!”他朝子启和仲衍喝道。

仲衍一只手接过受德,另一只手想下意识将姬发拉上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突然从湖的深处伸出无数双黑色的怪手,他看到水中怪手的手心生着双灰色半眯的瞳孔,望之可将人最深的恐惧无限放大。

“啊!”

仲衍大叫着缩回手,他将受德交给子启,再想去拉姬发的时候,却早已在湖面上寻不到他的踪迹了,连神龟也跟着消失。

“大哥,你刚才看到了吗?”

“二王子刚刚看到了?”

两人闻声转头,却见苏婆婆站在船边上,正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两位王子,可否将三殿下交还给下臣?”

子启似乎被突然出现的苏己吓得愣住了,仲衍也有些害怕,他将受德交到了苏己手中。可就在这时,三人脚下的船突然无桨自动,船乘着微波一直飘到了岸边停驻。

苏己轻飘飘的从船上落回岸边,他一伸手,子启和仲衍竟也凌空飞起来,落在了地上。

“两位殿下?”

苏己居高临下看着子启和仲衍,她原本清明漆黑的双眼突然变为空洞的灰色,和湖底那些可怕的魔手一般模样。

“记住苏婆婆的话——你们没来过王后宫,更没有见过西岐的二公子。”

子启和仲衍同时茫然的点了点头

“好了,那两位殿下现在可以回太子宫了,今晚的晚宴,可别误了时辰。”

“好……”

一直到两个孩子离开,苏己脸上的笑意才淡淡消失。

“尊贵的神族客人,驾临殷都,真是有失远迎。”

星夜抱着星夜剑,毫不客气的现身在半空中,“梦魔?”

“正是在下。”苏己语态温和却不卑不亢,相比之下,星夜如同审问犯人般的口吻冷声道,“魔族如今也要干预王朝兴衰命运了?”

“逆天,齐天命格者,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魔族亦为六界之间,不敢不管。”

“你既然知道逆天命格者的危险,就该明白,任他发展下去无论对九重天还是你们魔君都没有任何好处。这件事已经由天宫处理了,如今天魔局势紧张,希望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苏己笑了笑,“上神也说了,逆天之人危险,如今天与魔是敌非友,我又怎知天族此举究竟是为了消除隐患,还是将祸水东引呢?”

星夜剑寒芒乍放,“魔物,执迷不悟”

“上神忘了,我的本源是魔族,但已从生死界轮回而有了肉身。汝为神,不可随意取凡人性命。”

星夜剑不见收回,但已用沉默肯定了苏己的话。

苏己又道,“若不是如此,你们也不会选择和玄鸟有渊源的傀命来做这件事。”她朝星夜福了福身子,用得是天族的礼节,“我们无意阻止你们,相反,在下是来给天宫的各位神官们帮忙的……其实无论是离人刃,还是红丝。比起神的身份,若是由凡人之躯来做这件事都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傀命变回人身,他朝着湖水的最深处游去。姬发已经在手的拉扯下失去了生机。傀命知道此人的命运,他本该是取代大商,建立周朝天下的武王姬发,怎会如此死在商王宫的朝夕池中?

这和九重天给他规定的命数截然相反,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陛下和那个冰冷面具神秘人要是怪罪下来,自己怕是真要被变成王八了!更重要的是,意外出现的那些怪手分明是魔族才会用的伎俩。

难道魔族的势力已经染指到了殷都王城?

下意识,傀命拉住了姬发的手,从少年指间消散的魂灵之力可以得知,这孩子算是没救了。但几乎是瞬间,傀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扯力将他往这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里拉,而他竟然还无招架之力。

许久,水面炸开了花,浑身湿漉漉的姬发爬到了岸边,苏己正抱着受德站在一旁。王后的凤驾不知何时已到了朝夕池边,看样子苏己正在和她报告方才所发生的事。王后见姬发骤然出现在眼前,担忧的同时也多了几分警惕。

“阿己,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竟从我的朝夕池里游了出来?”

苏己盈盈拜下,“请王后恕臣疏忽之罪,方才臣晃神的功夫,竟让受德王子落入水中,多亏姬二公子及时赶到,这才将王子殿下救下。”

“真的是这样?”

王后瞧着呆愣的姬发怀疑的问,姬发不说话,显然是被吓傻了。苏己又颔首,“臣不敢对王后娘娘说谎,的确多亏了姬二公子。”

“发儿?”

“我?”

“二公子不得在王后面前无礼,还不跪下听言。”苏己好心提醒他,又叫侍女们拿来毛巾和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姬发茫然的跪下,王后轻轻将他扶起,“今是受德的生日,你能不顾性命救他一命,本宫必须要赏你些什么才行!”

“赏我?”

苏己缓步走了过来,“娘娘,二公子怕是救人心切,如今有些受了凉,不如赏赐容后再议,还是遣人先将公子送回去为好!”

“也是……来人!”

“哥哥……”

突然间,谁都没料到方才落水的受德竟突然开口说了话。

不光是王后,苏己和宫人,连傀命也惊讶的抬起了头。

“受德刚刚说什么?”王后惊讶的问苏己。

“哥哥……”他又叫了一声,显然是对着姬发所说。

王后的表情由惊转喜,“这孩子说话了,苏卿,我不会是听错了吧?”

“娘娘没听错,想必小王子知道是二公子救了他,为了感谢这才终于说了话!”

苏己慈眉善目的望向虚空中,在肉眼凡胎看不到的地方。星夜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脚下所发生的一切。

“受德,我是谁?”王后抱过熟悉得当的受德。

“皇祖母。”受德奶声奶气的说,语速有些慢,但吐字清晰。

“她呢?”王后指了指苏己。

“苏婆婆!”

王后喜笑颜开,整个王后宫都像是沉浸在少有的喜悦中一样,苏己命人将姬发送回宫外府邸,又命宫人讲消息禀告给大王。可两人传旨的宫人尚未到达高阳殿,便先有内官急匆匆的涌进了王后宫,他们哀嚎的跪倒一片,禀告了足以震惊整个大商的噩耗。

傀命至今没弄白自己为何会附在姬发身上。

李代桃僵之时自古并不少,但多发生无法入生死界轮回的鬼魂或有夺魂之术的魔族身上。可傀命既不是人妖修炼化形飞升,也不是受哪家神君点化升了天。绝对是个爹妈均出自九重天,根红苗正的神仙。真身如其他神仙一样,都是强大精纯的神力凝聚起来的能量体罢了,怎么会……

“星夜上师?星夜上师?”不管傀命怎么叫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过了片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不是星夜不理他,而是他根本已经看不见星夜在哪里了!

“我的天眼呢!”

傀命在心中狂吼——他不仅是天眼不见了,连灵力都开始虚无。

他如今成了真真正正的凡人,身上只剩下原本的记忆还保留着。

化为姬发的傀命走在被送回王城府邸的路上,他们一行人刚走了一半不到,就有传令的侍官拦住了他。

“二公子,您暂时不能出宫了!大王有命令,要你即刻前往高阳殿。”

“高阳殿?”混迹在商王宫五年的傀命自然知道,那是商王文丁所居住的寝殿。

“出了什么事?”

“大王,怕是不行了……”

高阳殿外,皇族忠臣,贵家大人齐刷刷的跪在了殿前广场上。嫔妃们哀哀哭泣,为自己即将被殉的命运哀戚不止。而在殿内,除了要臣首辅和贴身亲族外,只有姬发一个外人跪在这儿。

“哥哥”被苏己抱着的受德出现在他身后,呼唤着正思绪混乱的傀命。傀命抬起头,小孩子绽放出笑容。他晃了晃神,却听卧榻上传来商王文丁逐渐枯朽的声音。

“受德呢?叫受德过来。”

傀命极快的低下头,苏己将懵懂的受德交到了王后手中。

“知道我是谁吗?”

“大王”受德眼睛滴溜溜一转,“爷爷?”

“是皇祖父”文丁疲惫,但眼神依旧肃穆威严。受德怯生生叫了句,“皇祖父!”

“你叫他哥哥?”文丁顺着受德的目光指向座下的姬发。

受德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很讨厌文丁身上的草药和腐朽的气味。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是他吗?”

“是”

文丁一挥手,突然从殿中的四个角落涌出数名黑甲武将,他们手持长剑对着姬发,更确切地说,是傀命。

傀命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攻势。

苏己笑了一声,声音中无悲无喜,“二公子可真是天纵英才,纵然没沾染到武学渊源半分,也丝毫不影响你出手便是路数。将他抓起来,涉嫌迫害三王子殿下,如今又在天子殿前意图不轨,带入死牢!”

“不是哥哥,你是坏人!”受德短小软糯的身体从龙榻上蹦到了地上。所有人不禁惊呆了,太子子羡又惊又怒的喝道“竖子,竟敢在大王面前无礼。还不马上给大王认错!”

“我没错!”受德最后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一声嘹亮的凤鸣声自他口中响起,所有人几乎同时在他身后看到了巨大的玄鸟幻象。

“想救他吗?”

文丁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一把抱起受德,语气喃喃道,“向天帝发誓,发誓你将永远效忠九重天上的神明,你的性命将是他们的,有他们的保佑,大商将在你的统治下延续千年。”

“什么是发誓?”

“你只要说好就可以!”

受德有些害怕的道,“好……”

“受德,你父亲不喜欢你,你母亲不喜欢你,你的两个哥哥不喜欢你,座下跪着的王孙贵胄也不喜欢你。但你必须得到所有人的信任,或者说,让他们相信有人可以约束你们。这样的人只有神,所以你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效忠神。明白吗?”

受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所以不是这些人选择了你,是商朝臣民选择了你。他们相信你,即使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他们相信你是他们等待的人,你以后也会相信他们,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包括舍弃自己。但我要告诉你,与其不让他们对你失望,你首先别对自己失望。做王,你只有一次机会,但做人也同样。自我和责任,真理和谬论,信任和怀疑,都是一样的……”

文丁眼睛半眯着望向苏己的方向吐出最后一口气。

一代帝王溘然而逝,无疾而终。

在受德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父亲子羡从来都是俊逸挺拔的模样,处事不惊,温文有度。即便是发怒时也多是冷静克制,从不会失了分寸……

但当医官宣告大王薨逝,朝野哀痛,需要新君主持大典时,父亲却独自一人躲在高阳殿外,受德头一次见他弓着身体在白发苍苍的祖母面前。祖母脸上没有泪痕,只是皱纹拧在一起,她狠狠的扇了父亲一巴掌。那声音在宫殿的周围反复回响……

再后来,父亲挺起腰杆,祖母敛起裙摆,郑重的朝自己的儿子行了跪拜大礼

一代帝王之死往往伴随着新的帝王诞生,黑暗接替光明,而正因如此,光明向来都是离黑暗最近的地方。

受德被陌生的母亲抱在怀中,纤细瘦弱的手臂让受德十分不适,不仅如此,年轻女性身上的脂粉香气与体香也让小受德皱起了眉头,他挣开母亲怀抱的同时朝殿外跑去,追赶王子宫人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殷都王宫天牢

姬发双手双脚被施以镣铐,苏己施然站立在囚笼之外。

“当年你的祖父季历就是在这间牢房重病而亡的,怕是他死前还做着能成为华夏之主,又怎料到自己的孙儿也会有一天和他落到同样的境地?”

傀命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姬发!”

原来人的感觉是这样的,没有水会渴,没有睡眠会疲惫。所有不会对神产生任何作用的物事,在人的面前都成了性命攸关的存在……

苏己直视姬发疲惫的双眼,“我知道,天机师傀命。”

姬发惊愕的站起身,只可惜脚下的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你……怎么知道我……?”湖底的怪手冷不防闪回到傀命的记忆之中,他看向苏己的目光不由变得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五年的时间,傀命潜伏在商王宫中,每天总会见到这个不起眼的老人,但自己却一刻都没怀疑过她的身份。能够让傀命都猜不透的存在,若不是道高一尺,只怕便是魔高一丈!

“那位上神不让我说”苏己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无奈的摇了摇头。

傀命看向苏己空空如也的身旁,疑惑的问,“星夜上师?他怎么可能在这儿?”

“这个嘛……不过是我和他打了一个小小的赌罢了!”

“赌什么?”

苏己道,“按照天族设定的命格,今日王子受德会被你所杀,而西岐二公子姬发在混乱中会逃出殷都王城。商王死前派出的杀手追杀其于淮水之畔,得人所救回到西岐之时,西伯侯姬发却被继任的商王帝乙所囚,献祭于高台之上。最终,白衣少年身着白金军甲,他攻陷城池,火烧鹿台,以周灭商。”

对,傀命随着苏己的话点了点头。这的确就是天宫给受德和姬发设定的命运,只是在今日,一切似乎都被改写了。苏己打开囚牢的大门,她走近傀命,一枝枯槁纤细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从今天开始,一切原本设定好的故事都将被改写,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你,将会亲自感知这一切!”

苏己的手慢慢覆盖在姬发的头顶,她蜷缩的手心展开,中央灰色半眯着的眼眸也随之睁开了。傀命只和那眼睛对视了一秒,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正在此时,在傀命看不见的地方星夜猛地握住苏己的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己一笑,“知道”她躲开星夜的钳制,平淡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兴奋来,“逆天命格者自古可撼动六界,所以对天族和魔族来说,最公平的方法是——他会记自己是傀命,以姬发的身份活下去……当然请你放心,我只是要他遗忘罢了!不过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坠落。”

眼前的场景再次消散,长生和星夜再次经历了一番天地颠倒轮转。

“这不就是极梦对我们所做的梦境坠落吗?”长生不解的问星夜,“极梦是神族,至少在那个时候还是,可苏己是魔族,极梦怎么会用梦魔才会的坠落和怪手?”

星夜拉着长生朝两人面前走去,他边走边说,“苏己对傀命所做的并不是梦境坠落,她所施加的坠落不过是将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忆打碎重组,变成最不起眼的东西,不起眼到即便偶尔想起来也会马上忘记。而我们此刻所在之地,则是无数段记忆和梦境叠加,甚至加上以灵力构筑的幻境,几重真假相结合的梦境坠落。

“所以你的意思的是,极梦的梦境,是他自己原本的力量和苏己力量的结合?”

星夜点了点头,倏忽之间,两人眼前狂风再起。他们的面前出现一道光门,星夜推开门,迎着刺目的日光,他的话令长生不禁浑身一凉。

“我们已经上升到第二重幻境,一旦离现实越近,恐怕离危险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