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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烟花间位于瘦西湖畔,上下共有七层,楼高且姿态隽美。

每逢烟花三月,扬州城内的富贾巨商、或是达官显贵都会携着家属美眷,到烟花间品茶赏景,谈风论月。

烟花间四层之外,有一向湖而筑的码头平台,昔年江湖中有一白衣剑侠曾孤身仗剑至此,酒至半酣,飞掠平台。剑气如虹,出口成诗。

当夜,瘦西湖畔三百花船齐奏锦瑟相合,场面之恢宏艳丽,江湖一时无两。

自那以后,江湖上的青年剑客、朝堂上的得意文士,来此吟诗舞剑者如过江之鲫,这一方小小平台由此而得名“诗剑台”。

桑木等一行三人来到烟花间,烟花间内正是宾客云集,不时有一两艘精巧华丽的花船、画舫于诗剑台停泊,走下一双双登对的少年璧人来。

桑木携着二人来到烟花间四楼寻位置坐定,一般而言,江湖中的酒楼茶肆对于说书人在其中说书卖唱并不讨厌,若是故事说得精彩而引人入胜,往往能招揽更多的顾客。

桑木向店小二讨了壶茶水,细细泯了一口润嗓子,向一旁苦着个脸、两簇精致的娥眉皱在一起的桑榆使了个眼色。

桑榆小嘴一扁,朝着桑木微一点头,从怀里摸出个黑呼呼、方方正正的醒木。

啪!

醒木重重拍在桌上,震的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一阵剧烈颤抖,滚烫的茶水溅的桑木满脸都是,连一旁的邓霖都未能幸免于难。

二人满头黑线,连忙伸出脏兮兮的衣袖擦拭,此刻满楼宾客的目光都已集中在桑榆身上。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啊!

桑榆那童真的脸庞足可说得上是童叟无欺、男女通杀。只是这女娃身后,那两个形容狼狈,行迹猥琐的一老一少,是怎生个来头?

烟花间众宾客都已来了兴趣,桑榆起身双手抱拳,像模像样的作了个四方揖,脆生生的唱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远自湖北三千里,近到江南十六州,美景一时观不透,天缘有分画中游!”

话音如出谷黄莺,清脆悦耳,更兼定场诗读来朗朗上口,诗句抑扬顿挫,话音方落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烟花间内虽时有说书卖唱的江湖艺人,但让一个如此清秀可人的女童来说故事,众人倒都是第一次遇见,不由暗叫有趣。

突听一道语声传来,“哈哈哈,小妹妹,定场诗说的不错,你可是要讲故事啊?”

楼内众人循声看去,一名白衣男子高坐于诗剑台边的一桌上,此人生得一双桃花眼,嘴唇薄而狭长,腰间悬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左手边则放着一柄淡青色的长剑。

一名相貌与体态俱是上佳的艺妓正端着酒壶,为他斟酒。

桑榆歪着小脑袋瞥了那富家公子模样的白衣人,两根又黑又亮的大辫子朝旁一甩,脆生生道:“我可不会讲故事,故事都是我爷爷讲,人家只会接话儿。”

青年公子眼光骤然一亮,瞧着桑榆那两根长长的辫子,拍掌微笑道:“好,那不知你要说的故事,是牡丹亭啊?还是桃花扇?”

桑榆一双眼睛骨碌碌一转,脆生生道:“人家都说了,我不会讲故事,是我爷爷讲故事,我们讲的都是江湖中大英雄、大豪杰的故事。”

青年公子身旁的艺妓嗔道:“讲故事便讲故事,暗送什么秋波,这女娃娃这般年纪一双眼睛就如此招人,长大了那还得了?”

青年公子却不理她,拍掌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江湖中大英雄,大豪杰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我爱听,这楼中当有不少人都爱听!”

说完,左手有意无意间按上了剑柄,腰也挺的笔直,一双桃花眼却是朝着楼内几个位置瞟去,嘴角扯出一抹讥嘲之意。

桑木端起茶杯,细细泯了一口,而后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小榆儿,你可听说过谢灵蕴这个名字?”

烟花间内,方才青年公子目光扫过的某处,一名身着紫色绸衣,面容冷峻、颌下微须的中年人提起酒壶待要斟酒,听到谢灵蕴这个名字时,手腕一抖,几滴清酒溅落桌上。

桑榆晃了晃小脑袋,撇嘴道,“江南武林第一名剑,衔泥草堂谢灵蕴的大名,江湖中谁没有听说过?”

烟花间七楼,一名玉冠金簪、青衣华服的少年冷哼一声,手中折扇轻摇,那扇子的扇骨竟是白玉所制,上等素娟制成的扇面上写着七个大字。

白玉为堂金作马!

这青衣少年冷哼一声,半晌才冷冰冰的低语道:“哼,谢灵蕴,衔泥草堂……”

桑木微微点头,一双黝黑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苍凉萧索神色,长叹一声道:“哎,谢灵蕴谢大侠威震江湖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娃娃,恐怕还没有出生呐。”

“爷爷,据江湖传言说,这位谢大侠剑法超凡入圣,出剑之快举世无双,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桑木悠然端起一杯茶,浅啜一口,说道:“你为何不去问问洛阳原世镜、太行七凶,母夜叉孙大娘和欧阳兄弟?”

“爷爷,您说的这些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桑木道:“哈哈,谢大侠的剑若是不快,这些一流高手又岂会死在他的剑下。”

桑榆吐了吐舌头,朝桑木扮了个鬼脸,引得满楼少年一阵目眩,她接着道:“爷爷,我还听说谢大侠不仅剑法绝世,而且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俊杰呢。”

“雪如纨素烟如柄,玉扇倒悬东海天!小榆儿,你觉得这两句诗如何?”

桑榆拍手赞道:“哎呀爷爷,这两句诗写的真是太美了。莫非,这是那位谢大侠的所写吗?”

邓霖此刻已彻底沦为二人转外的看客,桑木所说的故事他早已听过不下百遍,心神大半都落在诗剑台外的瘦西湖,思绪万千。

忽然间,邓霖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如轻烟般落在诗剑台上,楼内灯火通明,那黑影却恰巧落在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仿佛是对这人间的灯火既恐惧,又向往。

阴影中,那道黑影似是微微一动,月光映衬下,邓霖瞧得清楚,那黑影的背后竟是一柄寒光粼粼的无鞘长剑!

“不错,这两句诗正是昔年谢大侠的手笔,而且当日谢灵蕴仗剑游江湖,路经此间,见瘦西湖美景,吟诗舞剑,这便是诗剑台的由来了。”

桑榆一双眼睛中禁不住流出赞叹之意,笑道:“哎呀,这位谢灵蕴谢大侠可真有本事,我长大后一定要想办法见见他。”

“哎。你恐怕是没有那个福气喽。”

桑木长叹一声,语气当中满是凄凉惋惜。

桑榆连忙追问道:“爷爷,这是为何呀?”

桑木装模作样的合上眼,右手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下有节奏的轻轻敲击,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楼内众人正听到出神处,桑木突然不说,也有些不解的瞧向三人处。

桑榆突然一拍脑袋,假装着急的说道:“哎呀糟了,爷爷他一定是酒瘾犯了,要是没钱买酒,他肯定是不愿说啦。”

语气焦急,一双精致的娥眉又紧紧皱在一起,求助的眼神投向楼内众人,眼神让邓霖不由得想起前世读书时,课本上那一张渴望读书的大眼睛。

桑榆这一个故事当然要比邓霖听的次数还要多,但如今这一双渴望听故事的大眼睛眨呀眨,邓霖自问是万万办不到的。

果然演技这种东西,也是要看天赋的。

楼内众宾客哪里还不明白这爷孙二人的意思,纷纷伸手入怀去掏银子,桑榆朝着邓霖抿嘴一笑,宛若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邓霖连忙起身,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布袋,在楼中上下穿梭,去接楼内众人的赏银,一边嘴里还在嘟囔。

“才讲了这么点故事就能要钱,这古人还真是大方呀。”

桑木偷眼瞧见众人掏了银子,这才又缓缓说道:“哎,因为这位谢灵蕴谢大侠,早在六年以前已一败涂地,从此再也不问江湖事啦。”

“啊?谢大侠剑法如此之高,怎么就一败涂地了呢?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居然能打败他。”

桑木摇了摇头,长叹道:“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桑榆嘟起了嘴,气鼓鼓的说道:“这算个什么故事嘛,谢大侠怎么可能连是谁打败了他都不知道。”

桑木话锋一转,说道:“你可听说过,江湖中有一座海上销金窟?”

“海上销金窟?”

桑榆眼前一亮,说道:“莫非就是那首民谣里唱的销金窟,什么水里雪,雪里火,火里的宫殿,宫殿里的美人……”

“不错,就是那个销金窟。”

“可是爷爷,这民谣里说的水啊、火啊、美人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

“什么?又不知道!”

“不仅我不知道,江湖中绝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是为什么呢?”

说到此处,邓霖已自楼上返回,手中提着的布袋鼓鼓囊囊,显见得这一次收获颇丰。

桑木心情一片大好,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大坛美酒,一只烧鸡、两只肥鸭、一大盘烟熏火腿和七八串冰糖葫芦,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

“因为凡是到过那海上烧鸡……、呸销金窟的人,几乎都已经死了。”

桑木悄悄抹了把汗,定了定心神道:“六年前,当时已是江南武林盟主的谢大侠召集华山、飞鱼堂、十二连环坞、普陀寺,连同衔泥草堂等六十余名高手,扬帆出海,想要一举捣毁这江湖人的梦魇、海上销金窟!”

“后来怎样?”

“后来,这六十余名最低都是五品的各派好手竟然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连那位江南第一剑谢灵蕴也仅以身免,从此颜面尽失,退出江湖了。”

桑木尚未及答话,诗剑台上已有一道语声远远传来,这声音沙哑、磕绊,仿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极吃力生涩。

楼内众人循声望去,诗剑台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黑衣人,挺拔的身躯,坚挺的鼻梁,颀长的双臂,骨节分明的手以及握在手中,那一柄出了鞘的狭长利剑!

桑木眯起双眼,一双眼睛中仿佛也有寒光闪动,缓缓说道:“不错,自那以后,海上销金窟再无消息传出,而到过这销金窟的人,也几乎死伤殆尽,如今江湖中便只留下一句奇异的民谣。水里雪,雪里火,火里的宫殿,宫殿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