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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小道人与大世子(4)

“那便放下。”

“贫道两袖清风,何来放下?”

“那为什么抓着?”

“先破后立。”

两人说得有头无尾,许多道士听得云里雾里。

“你听懂了吗?”

“这就开始论法了吗。”

“唉,全是深奥玄机啊。”

赶来凑热闹的顾徐行与顾清宵挤在人群外,心想这就是讲禅论法?与那些文人墨客的清谈盛会也差不多,无非就是一群人吃饱了饭,坐在一起吹牛,谁吹赢了谁出名。

老掌教与白马寺禅师论法已然到了关键时刻,双方头顶甚至冒起了白烟,看得顾徐行一阵咋舌,只见那一缕烟气飘荡如游走白蛇,在空中好似扭头摆尾,这难不成就是江湖高手的气机如游龙?

“哈哈哈哈!”天龙禅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原来全真教也就这点本事,如何当得起‘全真中兴’四字?”

四周道人一片哗然,魏伯阳扶额头痛,忽然人群里又传来大笑,所有到人回头望去,笑的人正是曹卿相。

天龙禅师目光盯住这名年轻道人,沉声喝问:“这位小道长,敢问贫僧有何可笑之处?”

“啊?”曹卿相一脸无邪,“不是你,我看到观外有两条野狗相互撕咬,姿态丑陋如同儿戏,便觉得可笑。”

“妄说,你身在观内,怎么会看见观外的事情?”

“那我听到的狗叫声是什么呢?”曹卿相问。

“你……”天龙禅师一时语塞,再次细细打量年轻道人,点头道,“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道行,全真教总算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大材。”

“小师叔是我们这儿最懒的,从不好好听掌教师伯讲解道经,连他都说得赢你,可见还是我们师伯刚刚藏拙了。”一边的小道士说。

“不得多言!”魏伯阳佯怒瞪了眼那名道士,然后对曹卿相说,“师弟,你有什么话,就对这位天龙禅师说吧。”

“真的没有了。”曹卿相有些腼腆笑了,“我刚才真的听见门外有狗吠,它们咬得满嘴是毛,仍旧纠缠不休。”

“嘿,小道士玩虚的,你拐弯抹角,我倒要问问你。”天龙禅师道。

“禅师请问。”

“你既为道门弟子,敢问什么是道?”

曹卿相看看禅师,往后退了一步,再看看自己……

就连顾徐行也一头雾水,只听见天龙禅师一声喟叹:“你赢了——路留一步,道法自然,此是涉世一极乐道——道在心中。”

曹卿相揖礼一笑。

天龙禅师不死心,又问一个:“如何证长生?”

“打破虚妄!”

“是这样?”

“不是。”

“不是还要说,”天龙禅师吹胡子瞪眼,“小道士找打!”

“明知故问,”曹卿相回应以颜色,“老和尚欠揍!”

观内大小道士大眼瞪小眼,惊呆了。

良久,天龙禅师捶胸顿足:“输了。小道长说得极是。全真未来百年中兴,中兴在小子你身上了。”

老和尚落寞远去。

下山前,曹卿相代掌教真人送世子与郡主离开全真,顾徐行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说出来:“白马寺那位天龙禅师最后一个问题明显来势汹汹,怎么就被你轻易给化解了,你说他欠揍又是何意思?”

曹卿相插袖一笑:“没什么,禅师说要打我,我说打我我就还手,他见我年轻,手上力道比他大,两人不是一个腕子上的,于是认输了。”

顾徐行险些栽倒,唯有顾清宵面无改色,冷傲孤单走在前面,一路行至山腰。

年轻道人立于巨石牌坊下,拱手作揖:“小道便送到这里了。”

顾徐行与顾清宵离去。

身后,发须尽白的全真老掌教神出鬼没,来到小道士身前站定,眯眼道:“师弟还忘不了那姑娘?”

曹卿相苦笑道:“师兄又来取笑我,那年我才十四岁,能知道什么,年少情愫懵懂冲撞罢了。”

魏伯阳笑问道:“那她远嫁给一个落魄秀才,你可曾后悔,可有心疼?”

曹卿相神色正经:“道人修清净,既入全真,当断红尘,计较这些做什么。”

魏伯阳玩味说道:“我倒是清楚记得,前几年在灵龟台有个小道人整天偷偷以泪洗面,好几次哭得气儿都顺不上来,你认得他?”

曹卿相不说话了,继续望着那两道消弭成黑点的山脚发呆,嘴唇抿得发白。

……

……

幽州隶属上都郡,燕云十六州之一,位于端朝北部平原以北,毗邻东海内湾,上靠辽东,下邻胶州郡,以西便是云中郡与浩瀚无垠的狭长北海郡。

在前秦更久远的时候,天盛朝至正十年,石信塘私通契丹人,将北边险要之地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从此中原历代王朝在与北部草原游牧民族的战役中处于无险可守的被动地位,意味着中原王朝不得不在千里平原直面草原骑兵的冲击。当年,天盛朝不得不用中原汉人血肉之躯抵挡契丹骑军的叩关,直到为前秦所灭。

燕云地区失陷四百年后,神宗二十七年七月,木匠皇帝下旨命大将顾庭、皇叔赵客挥师北伐,开启史无前例自南向北的战争,历时五年,光复燕云十六州,并纳入上都郡版图。赵客获封燕王,于幽州建立燕王府,成为第四位获权掌兵的亲王,统辖整片燕云地区军事守御,在北境修筑山海关并急训关锦铁骑,成功阻挡北胡草原游牧民族的数次南下叩关。

在十几年休养生息中,上都郡这片曾被晋北军和燕王藩军打得支离破碎的土地逐渐恢复生机,燕王赵客推恩于百姓,政策宽松,甚至偶尔开门与北境胡人做些货物交易。军事守御统筹有方,上都郡十六处军镇共计十六万甲士,外加山海关四万关锦铁骑,二十万大军扼守端朝东北门户,令蛮子铁蹄不敢入、匪寇不敢出,远比北海郡繁锦昌盛。

幽州城外,一个黑衣老头双手入袖而藏,遥遥吊在队伍之后,望了眼前方一线入城队伍,咧咧嘴,拧开腰间酒壶痛快灌了口绿蚁酒,扶了扶背上用布裹住的铁剑,百无聊赖中又开始掏耳朵。

等到入了城,城内各类酒肆茶坊青楼客栈的吆喝声从街头回荡巷尾,黑衣老头踩着双新进买来的轻巧靴子,满头霜白发丝迎风飞舞,目不斜视走在可供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宽敞官道上,惹来不少人好奇眼光。

燕王府占地二百余里,建构宏伟,极具土木之兴盛,负剑老人走到由两尊张牙舞爪、神姿威武的雄狮拱卫的府门前停住,望了望府门牌匾三个铁划银钩、刚劲非凡的‘燕王府’字,门上茶杯大小的鎏金铜钉熠熠发光,进门处两排长茹各自站着十名披甲结束的军士,个个腰板笔挺,自然而然带出一股沙场磨砺出的英悍之气。

看到一个邋遢老头在堂堂燕王府前徘徊不去,其中一名军士正要赶人,突然间府内马蹄声响起,二十名军士齐齐抖擞精神,抢出大门,赶人军士自然是驱赶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路过老头。

只见王府东侧门中冲出六匹马来,沿马道冲到王府大门前,当先一骑马身雪白,马勒脚蹬皆是烂银打就,男子玉树临风,肩头落着一只矛隼,身后五人俱是鲜衣怒马,泼剌剌纵马疾驰。

赶人军士推了老头一把,没想到竟没动弹分毫,正要再推一记,白马已呼啸而至,不想殃及池鱼的军士赶紧闪避,不再管老头死活。

为首公子见有老头挡路,非但不停,反而抿唇冷冽一笑,这些年死在他马蹄下的无辜百姓何曾少了,今日不过再添一具孤魂野鬼罢了。

男子挥起马鞭,在空中啪的一声响,虚声击下,胯下白马昂首长嘶,在青泥板大路上朝邋遢老头直直撞了过去。

眼见着高头大马就要撞上老头,一场血案在所难免,在众人眼皮下,竟见邋遢老头不知死活地伸出右手,似乎要去推开白马携雷带风的冲势,几名军士不由得冷笑,连他们都不敢硬捍百米冲刺速度下的战马,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蚍蜉撼大树?

下一幕更为奇异,邋遢老头在白马撞来的一瞬,手掌轻抚马首,似乎凌空划了个圆,随后战马冲势将他顶飞,老头如同一片飘浮无根的落叶,仅是身子摇摆几下,形同练醉拳的武夫。反观白马竟好似受了千钧力道,在老头随手画圆后,如千钧之势冲击而来的恐怖力道陡然间反压回去,马蹄向下抢倒在地,马首更是轰然砸入青泥大板,眨眼便只剩出的气儿了。

骑马男子在马身栽倒的瞬间身型倒掠出去,落地半跪,眼神死死盯住面前几丈远处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此时仔细打量,除了烂羊皮裘跟打了几层补丁的旧补服,只有双靴子崭新,肩后挎着柄不知是刀是剑的兵器,刚才单手画圆四两拨千斤,使得却是那顶尖高手的手段。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不欺梳道髻的黄蛮小儿,不惹背兵器的穷酸老头儿,至于为何,没有人给出过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