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仙侠小说 > 云雀高吭 > 第三十五章

孟歌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梦见叶远阳。

梦里她睁开眼,他沉沉的眼神,不打招呼横冲直撞进她的心门。

他周围的空气与光线好像被吸干所有力气,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

身体头重脚轻,不受控制,反应也比平时迟钝许多。但好在,质疑的本能还没有抛弃她的身体,孟歌狠狠揉搓着太阳穴,不悦地、狐疑地盯着他。

从清竣面容深处射出的目光,如同巍峨起伏的群山后那轮高悬的明月,他坦坦然举起手中布袋,取出形状千奇百怪的薄片,一片接一片地,嵌进眼前的空气中,慢慢拼成一轮残缺的圆月。

孟歌不顾全身肌肉的尖叫抗议,忍痛从床上坐起。她上下左右地研究逐渐成形的圆盘,忽然灵光一闪,白天只是随耳听过的一句话,悠然浮现在心间。

莫非,这就是小白打碎的宝贝瓷盘?

他还没放弃找小白算账——

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究竟是太执着还是孩子气?

将最后一块碎片嵌进圆盘中央,他掀起眼皮,脖子向前微倾:“这冰裂玉蝉盘,乃是清池化秀宗主一生的代表作!为了制成此盘,他遍访灵山名水,精选净土,采集四时第一道冰霜雨露,经历无数失败,此盘才作为第一个冰裂纹瓷器问世,冰裂纹完美无缺,盘身薄如蝉翼,恍若透明,实乃开山劈宗的不世之作,意义非同凡响……”

结果却被一只该死的鸟儿毁了——孟歌在心里添上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清池家家户户烧瓷,皇家御瓷十之七八都出于此处,清池人只奉烧瓷技艺最强者为宗主,每年根据排名变换,而这位华秀宗主自二十七岁起,直到五十四岁去世,年年蝉联宗主之位。

孟歌都忍不住替叶远阳感到可惜。

“可是,却被你的小白摔着这副模样。”

毕竟已被摔碎,就算勉强拼起,依旧残缺不全,叶远阳痛心疾首地看着再也无法复原的玉蝉盘。

孟歌咋咋舌,讨好一笑:“小白千错万错,可也只是只鸟儿不是?夫子大人大量,放过它一回?”

他固执地垂眼盯着碎裂的瓷盘。

时间约莫子夜过后,房间里很暗,孟歌却似乎看见,层叠黑云在他头顶盘踞起来,电闪雷鸣。

“它在哪儿?你把它藏哪儿了?”在他心里,瓷器也是生灵。

孟歌讪讪地左右看看,耸肩摊开两手:“小白毕竟不是我豢养的宠物,在我这儿,它来去自由,我不大管它的行踪。”

“而且,我已经许多天没见过它。”她一口咬定地补充道。

狂风扫过水面,波澜顿生,叶远阳眼里骤然闪出一股怒气,她心脏像受惊的小鹿,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的愤怒忽明忽暗,眼神却是坚定不移的厌烦,正看得孟歌心里发憷,他的右手忽然毫无征兆地从下往上开始画圆。

孟歌警惕地绷起肌肉。

然而,只是眨眼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叶远阳,以及冰裂玉蝉盘的遗骸。

她狐疑地转了几圈眼睛,静静等待着,直到眼皮变得黏腻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努力把眼皮撑开了多少次,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漩涡似的回旋,叶远阳真的来过?还是她在做梦?

天色依旧黑沉,无星无月,她看见自己飞速穿行在千奇百怪的岛屿迷宫中,脚下的汉江单调沉闷地流淌着,一成不变像几乎凝滞的时间。

等睁开眼,发现自己原来正在做梦。

她停在庄严的祠堂前,看见小白站在高高的屋顶上。

它保持着白天山洞里的模样,鹤颈高足,长翅展扬,鲜红的羽尖层层铺展,发出妖异的光芒,刺穿夜色。

引颈长啼一声,它振翅从屋顶上飞起,绕着她,绕着祠堂盘旋。

空气渐渐燥热起来,孟歌听见火舌饥饿地舔着嘴巴,她狐疑地环视四周,阒黑且沉寂。

然而,一瞬之间,火势突起,无数火舌争先恐后地交颈纠缠,眨眼的工夫就已化作火龙,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出祠堂,在空中停顿瞬间,突然回头一口吞掉整个祠堂。

火光倒映进眼底,孟歌惊恐地后退两步。

“哈哈哈……”,癫狂的笑声从祠堂里传来,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又传来一段苍凉悲愤的乐声。

她努力看向祠堂,犹豫的向前两步,但火光滔天,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白收起翅膀,落在她面前。它迈起长腿,闲庭信步地向祠堂走去,孟歌焦急地伸出手想要制止,它却回头静静看她一眼,似在邀请她跟上来。

孟歌没有动,小白也没有动,它安静地等待着。

祠堂里又传来一阵悲怆的笑声,声音歇斯底里,喉咙似乎撕裂变形,正在滴血,但孟歌却比上次听得更加清楚,这是一个女声。

她心里也起了一场火,女人为什么在起火的祠堂里,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因何而起……疑团多如乱麻,让她无法冷静思考,但最令她冲动的还是心底不断的窃窃私语:救她,救她!

孟歌抬脚,跟着小白,踏进熊熊大火中。

凡被火舌舔舐之处,无不立即炭黑起火,但热浪与浓烟却没有如期扑来。

火苗跳动在女人的裙裾衣袖上,苍白的皮肤上交错着焦黑与鲜红的灼痕,狰狞而丑陋。她神情痛苦,手中的尺八抖动着,尖锐激愤的乐声也随之呜咽,她却始终高昂着头,冷眼瞧着被火焰包围的一排排灵位。

“喂,你在做什么?快跑啊!”孟歌忍不住喊出声音,伸出的手恰好落在突然升起的火焰上,她疑惑地反复查看自己的手,分明一点温度都没有感受到。

终于呜咽不成声,女人大笑几声,将乐器抛入身后的火焰中。

硕大的汗珠连成线滚落脸颊,汗水冲走烟灰,又被新的浓烟熏烤,实话实说,女人有点像午后被他们架到火上的那只兔子。

孟歌只觉翻江倒海,想要将腹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她冲动地跑过火焰,一把拽过女人的手腕:“你找死……”手却径直穿过女人的手腕,她怀疑地再试几遍,却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