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发生在东河的溺水事件,也只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陈牧刚到这里一天时间,亲眼见证了两场戏的发生,遂想起曾经往事,不由得感慨良多。
但眼下,他无心感慨,也无法对此多加揣测。
因为那一双沉重的眼皮,正不停地催促着他,快去休息。
于是,陈牧抱紧面袋,回到屋内,倒头睡去。
……
宣和二年,腊月三十。
卯时一刻,杭州东校场。
自打占城稻从粮车上亮相以后,便有无数人拥过去排队。
陈牧盯着一旁无人问津的糯米粉,眼神微微有些出神。
这些糯米粉最适合做成甜点了,但对于领粮的百姓而言,显然不够管饱,所以排队领它的人很少。
陈牧同样排在占城稻这边,昨天太阳落山以后就去睡觉,怎想到刚一过子夜,又突然惊醒。
或许因为他刚来这里,很不适应,再想入睡,怎么也睡不着。
就想着时辰尚早,不如早早去城东校场,再多领一些粮食回来,以备不时之用,却不料他丑时过来排队,等排到他时,天边的日头都已经出来放风半晌。
面对发放粮食的军头,陈牧脑子一转,讲述家中苦楚如何如何可怜,义军数万将士义薄云天,城中百姓无不感恩云云,一系列话说下来,哄得军头喜笑颜开,又多给他舀了两杯稻米,还让他把五枚鸡蛋揣进怀里。
领到七斤稻米,五枚鸡蛋,这些物资足够陈牧吃上十来天了。
虽然昨天已经拿到了十斤白面,但陈牧又怎能坐吃山空。
他抱紧物资赶忙回到家中,将口粮全部储存到床下,又拿帘子铺盖遮好,随后翻箱倒柜一番,恨不得挖地三尺,最终在角落里找出了两枚铜板。
陈牧左思右想,愁眉拧团,对往后的生计一盘算,皱了片刻才舒展。
目前杭州城刚被“义军”攻破,无论怎么说,新来的总归是要维持秩序,竖立一个好声名不是。
类似于开仓放粮这种事,想来也不会少,自己与其坐在家中干等,倒不如走上街去。
一来嘛,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消息灵通不说,初初来到这里,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二来,若有什么突发的变故,也能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
可话说回来了,咱不能上街去瞎晃悠,随便溜达吧?
跟别人一样,抱颗树爬高高,瞧一瞧高墙深院里,“义军”抄家的热闹。
眼瞅着富户人家的美妾美婢,就地被“过路行人”领走,咱也跟着发梦,梦一回,这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又或去菜市口,看那些个豪绅富户被砍头,财主家中千万亩地契随手分派,派进自己口袋?
这些对于陈牧而言,都太不现实了。
撞大运这种事,有一回,就足够了。
既然重生到了这里,能领到粮食,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陈牧打定了主意,先做做小本生意,在这混乱的杭州城里,勉强混个温饱罢了,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攒出一份启动资金,同时也为将来考虑。
对于下定决心的事,陈牧从不犹豫,视线在房中扫视一周,最终定格在了偏角的书桌上。
他走了过去,右手撑住桌面,双脚一离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确定书桌较为牢靠以后,陈牧便出屋去拿工具……
篱笆院内,陈牧蹲在那儿敲敲打打,将书桌改装成一个摊车模样。
瞅几眼过去,总觉得摊车上面少了点什么,就把仅剩的家具衣柜也拆了,做成一个放置材料用的小柜子,再加了两道隔层。
一个简易版摊车,也终于有了大致的雏形。
但还差几个车轱辘,这倒让陈牧有些犯难了。
他进屋子里转过几圈,也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再回到篱笆院里看看,左瞅瞅右瞧瞧,当真一贫如洗,肉眼可见的窘迫。
索性将心一横!
陈牧把和好的面团以及菜馅,通通装进布袋子里包好,再直接跨在肩上摆到胸前。
随后他进到伙房,从灶上搬下一口大黑锅背上。
最后又看了几眼没把手又没轱辘的简易摊车,估摸着也没多重,所以干脆扛起来,就这样出门上街去了。
不料他刚迈出篱笆院还没两步,就感觉背上沉,腿肚子打颤,暗道一声这小身板太不顶用,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硬抗!
这一路上陈牧走走停停,耗费了近半个时辰,也总算磨蹭到州桥下。
杭州城破之后,城中的秩序逐渐恢复。
这里是州桥下,也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场所。
陈牧寻得一处较为偏僻的空位,升摊开卖,自然免不了吆喝一番。
他虽作为一名初来乍到的小商贩,可能没见过猪跑,难道还能没见过猪洗澡?
“江南余杭,江南余杭,酒楼生意倒闭了,掌柜领着小姨子……”
……
半个时辰以后,陈牧数完手中铜板,统共四百六十枚。
他准备的面团刚刚好够卖,做二十三张烫面馅饼,一会便卖完了。
于是,他打算明天再多和一些面,卖个五十张!
想到家中剩余的白面不多了,陈牧去街坊里打听,这一听才知道,现如今按照市场价来计算,两斤白面少说也要半贯钱,也就是五百枚铜板。
这么一算的话,今天……
今天岂不是亏大了?!
乖乖!
乖乖弄地洞!
自己用两斤的面才做出了二十张,挣回四百来枚铜板。
那馅饼一个个跟巴掌似的大小,不够一口塞的,还以为自己是个奸商呢!
结果一算成本,仅成本就要五百枚钱!
这还不算上杂七杂八的材料费以及人工费!
自己这忙活大半天,不仅白忙活了,还要倒亏出去百多文钱?!
还如在家里干躺着嘞!
陈牧暗道自己实在是太败家!太丢脸了!
什么白手起家?
还什么自诩商业鬼才?
买房买楼小能手?
就这?
……
陈牧一朝身死,不仅大富大贵全无,似乎连商业嗅觉也没带过来。
腊月三十日,夜晚灯火如织。
陈牧的心里憋了好几口闷气。
老子作为一名商业鬼才!
今日赔本之辱,定要在今日里找回来!
陈牧的雄心壮志暂放一边且不去说,值得一提的是,方才他去隔壁李家,去借肉馅,反倒又赔出去三斤白面,算成他之前的医药钱。
好嘛!这白面本是计划里的翻身老本,陈牧自己都不舍得吃,却要不情不愿地将三斤面交给对方,仅剩已不足五斤了。
再加上李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对他书生身份的冷嘲热讽,更使得回到家的陈牧越想越气,所以干脆坐不住。
没多说的!
今个大年三十,左右家里没人!
咱继续出门去卖!
但这次,要多两个字——涨价!
二十枚一张饼已经不够看了,一定要涨!
涨到五十枚一张饼!
不怪我陈某人心黑,杭州城刚被方腊围了半月,食物最为短缺,物价更是飞涨。
虽然有开仓放粮之举,但对于杭州二三十万人口的供应来说,也不过是稍稍压低了一些粮价而已。
按成本价来算的话,一张饼就要二十五到二十六文钱,再算上旁的材料费用、人工费用等等……
五十文一张饼,怎么说也不算太贵吧?
心下虽是这样计算成本的,但陈牧的心里也没底,对于自己晚间摆摊的前景,颇有几分顾虑……
有熟话里讲,这一回生呢,二回就熟了。
陈牧在一日之内两出摊,心里憋着一股气,所以格外的有劲。
兴许是因为陈牧做的烫面馅饼确实好吃,足够美味。
又或因为他早些时候赔本卖饼,活活当了一回冤大头,让人们占了小便宜,反倒使他在州桥这一片散出些许名声。
此刻,陈牧虽然尚未出摊,但却在他的摊位前,围站了不少的食客。
再后来,来了几名巡城士兵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