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的思绪飘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大学毕业以后，靠着点门路，赚到些小钱。
这少年人一得志，难免开始膨胀，整个人都飘了。
但他飘，虽是飘，却跟一般人呢，又不太一样。
旁的年轻人若是兜里有了份闲钱，少不了要出入高档会所，结识酒肉朋友。
逢人见面那头一件事，就是先掏出手机，互相加个好友，再划拉拉几下手机屏幕，展示一番数千好友，百十号社会精英聊天群。
陈牧对待这一类酒局，一概是能推掉就推掉，实在推不掉，就拿出他随身携带的半板头孢药。
这般一来二去的，邀约自然变少，陈牧也乐得清静，一头扎进文玩堆里去。
一开始，他买古书买字画大手大脚，这期间吃了不少亏，也上了些糊涂当，但好在也让他积累了一番见识，长了份眼力。
之后，随着他手中藏品越来越多，家里没地儿隔了，只能被逼无奈，被迫开始买房。
再后来又由此发展出了一个全新的爱好——成整栋整栋的买楼。
陈牧这人呢，是没读过多少书的。
那摆放在众多书房里，强撑门面的五吨书，也只不过泛泛翻了一半而已。
约莫、大概、或许有两吨半的书吧？
其实也不多，不过读了几万本而已。
倒不是说陈牧这人喜静又好学。
只是他舍不得那份买书钱。
毕竟他花了大价钱，买都买回来了，只丢放在那里吃灰，岂不是可惜又吃亏？
却说这读书，那也有读书的乐趣。
陈牧平日里读起书来，那叫一个一目十行，那叫一个阅后不忘。
但当他面对繁简交叉又没有句读标注的古籍时，阅读速度就会慢下来，偶尔还要拿起字典来，比对着翻翻看看。
他看着看着吧，就发现书中的通假字实在有些多，甚至一张纸，一个版面内，都能被他找出五六个来。
也就是这样，找寻通假字，反倒成了陈牧的日常乐趣之一。
……
陈牧走出自己的思绪犹如走出层层山峦。
防疫手册上的内容，无非是历朝历代的防疫汇总，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理解，随口说出来的。
当时，他急着与人争论，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根本没有系统的阐述，更不要说完整的方案和举措，大多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方案。
这名姓包的公子将他的话整合成册，还遍发了整座杭州城……
陈牧看向那装有千贯交子的木盒，一时间只觉得脑仁儿生疼。
千！
千贯啊！
你说多吗？
那是真的多！
陈牧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热，收下了……
罢了，罢了。
既然收了钱，咱就要把事情办好。
陈牧收归思绪，点亮蜡烛，打开衣柜拿出笔墨后，趴伏于床边，奋笔疾书。
他要写一本《防疫大全，至少要对得起那千贯钱！
……
☆
宣和三年，正月十四。
陈牧一连十天，几乎没有离开过屋子。
这中间姓包的公子来找过他，得知他要写一本更为详尽的《防疫大全，便指派一名小厮照顾陈牧的生活起居。
前来照顾陈牧的小厮，约有十五六岁年纪，有几分乖巧，但可惜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呢，也有男孩子的好。
吃苦又耐劳。
这小厮本是名书童，自小就被主家收养，主要负责侍候主人家读书。
如今虽然暂时换了主人，但也没有别的怨言，就觉得这个新主人似乎跟一般的读书人不太一样。
别的读书人写书绘画，哪一个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这新主人倒好，整天蹲在地上，又趴床边上，不像样子……
又或者，这名新主人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根本不像是个斯文人，而且，他还……
“我说，包小包啊，替我去西湖翠玉楼订个席，他家招牌菜一样来一份，跟他们说，晌午送家里……”
“包小包，嘿嘿嘿，麻烦小哥你啊，跟你家包公子说说，看能不能给我换个新笔，你看看，我这笔毛都岔了，我也不要多好的，紫狼毫就成……”
“包小包，包小包你人呢？诶你来看，我家砚台凸坏了，要不，跟你家包公子……”
包小包平时没事的时候，通常都站在门口，趴在窗户边看着趴在床边的陈牧，在心里头，狠狠的把他骂了无数遍。
虽然，公子再三交代过，要好生伺候他。
但，这并不妨碍我包小包跟他拌嘴啊！
于是，包小包把平时积攒的怨气，通通化成阴阳怪气。
“陈公子，小的瞧您思如泉涌，下笔如神，万字落纸，犹如才人，却是这个字嘛，写得可就……”
“陈公子啊，我家包公子家世煊赫，乃开封府包公包青天之嫡孙，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一些豪门望族子弟，如今能有幸与陈公子你这名秀才结交，我们包家可真是三生有幸……”
“我家包公子曾在赵宋皇帝那里中得进士，如今幸得方圣公赏识，官拜百官之首，奉为宰相……”
“我家包……”
“行了，包你个包包子。”
陈牧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知道你家包公子了不起，四海闻名，官拜宰相，但，他啊，没老婆！还……”陈牧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小斯嘴里名扬四海的包公子，前几日尾随秦嫣嫣时的窘迫，险些笑出了声。
“你！我家包公子忠心不二，不对！是心有所属！并非！并非是讨不到……讨不到娘子的！”包小包越说越是激动，微胖的脸颊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当初我家公子中了进士以后，好多好多家，有十多家呢！都想，都想把他们家的娘子，嫁到我们包家来呢！哼！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哼！”
“哼你个头哼！”陈牧赏了他一击脑蹦，指着床边的纸稿，“赶紧拿去给你家公子。”
包小包一手捂住发疼的脑门，用鼻子气鼓鼓的哼了半声，随后抱起纸稿，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他跑出院门后，又停下脚步，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将院门关好。
包小包隔着篱笆，悄悄露出半拉脑袋，扯起嗓子来。
“陈公子，小的听人说，你未婚的娘子都跑了，还跑了两个呢！”
“……站住！你小子别跑！看我不打哭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