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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可能发生的二三事。

时至暮春,谷雨时节。

忽有大雨滂沱而降,天地之间,宛如撑起一挂朦胧珠帘。

泥浆四溅的官道上,有衔尾九骑奔掠而过,人马俱甲,马匹精壮雄健,被雨水冲刷过的鬃毛随着肌肉规律地颤动,马蹄踏着泥泞的官道上,轰出一个个泥窟窿,泥水绽放如莲花。

就在即将折入下一条官道的路口,为首骑将瞳孔一缩,眸光闪烁如电,扬手示意,身后八骑瞬间停下,犹如闷雷炸响的马蹄声顿时止住。

天地之间骤然只剩下风声雨声以及细微的人马呼吸声。

只见前方官道上,有位青衫客撑伞按剑而立,黑色的布靴在裹足沉重的泥泞中毫无污迹。

直面严阵以待的九骑,那人只是缓缓收伞,将伞尖插入身测泥地中,面色古井无波。

见惯了江湖厮杀的折冲校尉王魁扯了扯嘴角,淡然道:“江湖武人拦路,杀无赦。”

王魁身后两骑当即越众而出,并肩冲锋。

两位身经百战的陷阵营精锐骑卒面色冷漠,身形随着马背的颠簸而起伏不定,两只粗壮健硕的手臂握着刀身清亮如水的战刀,一左一右交叉劈斩而来,两人臂膀肌肉贲起如大蟒伏于皮膜下。

灰蒙蒙的雨幕中,两道璀璨银光斩开氤氲雾气,两名悍卒出刀太快,以至于雪亮的刀锋上甚至没有粘上半点水渍。

青衫客犹然按剑不发,身形低伏,在刀锋即将触及肌肤之刻,骤然跃起。

出鞘长剑犹如一线冰冷的铁光,掠过了两人的脖颈。

两颗头颅冲天而起,青衫客身形在半空中旋转一周,大袖飘摇仿佛一朵青莲绽于雨中。

他斜提长剑,血水垂落泥泞里,荡起一阵微小的涟漪。

去势不止的青衫客一脚踏在一只战马的后背,借势飘掠向衔尾冲杀而来的另外两骑。

被那青衫客踏中的战马哀嚎一声,如负重山,健壮的四肢猛然弯曲折断,摔入泥地里,连带着它背上断头骑卒的尸体也飞出三尺,坠入泥泞中。

那一袭青衫的剑尖之前,两名衔尾骑卒毫无惧色,只是默然抽刀,向头顶那条扑杀而来的身影劈斩。

青衫剑客却猛然坠地,躲过刀锋,接着他右手执剑穿透了一名骑卒的战甲,剑锋透体而出,左手握拳自袖中轰在另一名骑卒的胸膛上。

宛如闷雷的炸响中,骑卒的宽阔厚实的胸膛骤然凹陷,渗入体内的內爆拳劲摧枯拉朽地将他胸膛内的脏器骨骼震碎为一摊齑粉。

那名被长剑贯穿后尚未死绝的骑卒面色狰狞,主动伏下身躯,任由剑锋破体更多,只为一刀直取青衫客的头颅。

陷阵营骑卒之悍勇,可见一斑。

剑客不为所动,脚尖一点,足下泥水飞溅绽开,直接纵身跃上了那骑卒的战马,同时他右腕轻轻拧转,剑锋随之旋动,绞烂了那名骑卒的五脏六腑。

青衫剑客稳立马背上,振剑将那骑卒尸体甩落在地。

一瞬之间,四人毙命,泥地里猩红逐渐浓郁,犹如绽开一朵巨大血莲,黄豆大小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血花。

趁着那人身形停顿的片刻功夫,余下五骑纷纷上弦,展开一轮弓弩攒射。

那一袭青衫长褂高高跃起,脚下战马瞬间断腿跪地,左手笼袖一揽,仿佛环抱日月。齐发箭矢连同九天之上泼落的雨水砰然炸裂。

随后,那人手中长剑凭虚横扫而出。

剑气恰似一线拍岸大潮,舒展平铺在空中,波光粼粼,四周雨水顿时被一扫而空,留下一圈肉眼可见的气云涟漪。

一线之上,绽开三朵血花。

三名战刀方出鞘一半的骑卒已然被这一剑拦腰斩断,人甲俱碎。

一名本该丧命的中年骑卒端坐于马背上,策马拦在王魁身前,一拳横出,不再掩饰的雄浑内息倾泻奔涌,将潮水剑气轰散为一片溅珠碎玉,星流云散的剑气碎屑在官道上轰出一个个小小泥潭。

气势迥然丕变的中年骑卒回头与王魁对视一眼,纵身飞掠。

王魁知道他的意思,既然七名陷阵营老卒无法试出对方深浅,就该中年汉子这位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高手下场,去为他找寻对方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破绽。

中年汉子手持一杆骑矛,兔起鹘落,几个起落间已逼近剑客周身,铁枪如蛟龙游海,带起一阵濛濛水雾点向剑客心口,铁黑的矛头上,一点白芒流转。

枪扎一线,鬼神退避。

青衫似青烟的剑客在空中辗转腾挪似一尾悠然游鱼,侧身避开枪头,手中长剑在中年骑卒的胸口留下一条极深的狭长血槽。

中年骑卒仿若未查,双手持矛在空中旋身,铁矛裹挟风雨,在铁灰色的天幕中带起一抹黯淡黑虹向剑客当头砸下,这位深藏不露的武道宗师一身浑厚气机磅礴奔泻,在天地雨幕之间荡出一个不断扩散的圆形气浪。

这些四散的罡气余韵飘荡到至今纹丝不动的王魁身前,就如溪涧触礁,分流而去。

青衫剑客左手一撩早已被雨水浸润的衣袍下摆,抖落一蓬水花,右手长剑向天刺出,剑尖抵住那位中年骑卒手中长矛。

单手执剑与中年骑卒硬拼的剑客双足稳立不动,身形却倒滑出去一丈有余,两只布靴在泥地里犁出两条狭长沟壑。

剑客那柄篆刻有“砺光澄澈”的长剑剑身弯曲,初如弦月,最后近乎满月。

魁梧身躯重重落在地上的中年骑卒双手死死握住长矛与青衫剑客角力,直至掌心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犹然不放手。

青衫剑客只是蔑然挑眉,手腕甩动,罡气鼓荡袖袍,猎猎作响。

那口长剑猛然绷直,身披重甲的军中武道高手被这一剑直直挑飞,身似断线风筝,摔落泥地,加上浑身甲胄几近三百斤的汉子在官道上砸出一个大坑。

汉子跌坐在泥坑中,用泥水混着掌心血水抹了把脸,笑容狰狞。

这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头,王魁沉稳的声音在潇潇风雨中响起。

“换我来。”

双掌皆白骨尚且不动声色的汉子顿时红了眼睛,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将军。

早已翻身下马的王魁踏步站在他身前,肃容冷声道:“让开。”

然后他转头望向远处仗剑而立,并未追击的剑客,从容问道:“可是太平军供奉?”

那剑客并不言语,只是缓步走向王魁。

王魁不再废话,罡气大震,一身碍事的甲胄寸寸碎裂,他双臂自甲胄下的大袖中缩进,又自领口处穿出,任由外袍与内衫垂落腰间,露出了肌肉虬结,宛如老树根须错节的健壮身躯。

泼洒的雨水顺着他的肌肉纹理流动,宛如一条条流淌于群山之中的溪涧。

青衫剑客看到王魁这个动作,默然纳剑还鞘,卷起袖管,示意对手自己仅以拳掌对敌。

这位战功彪炳,战力更是冠绝整个陷阵营的骁勇校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狞笑,伏身长掠直向那托大的江湖剑客而去。

王魁一拳直冲青衫剑客的面门,那人同样向前数步,一掌平伸,挡住了这拳罡激荡如风雷炸响的一拳。

本就不指望一拳建功的王魁顺势欺身而上,收于腰间的左拳惊电般击出,轰向青衫剑客的腹部。

剑客只是简单一脚提起,以膝撞挡住这一拳,同时小腿弹起,一记直踹踢在王魁的胸膛。

倒退半步后,王魁双手交叉身前,一身悬瀑气机仿佛铁索横江封关,格住青衫客随之而来的一拳。

浩荡拳罡在两人之间激荡不休,宛如横生轰雷,一气足有三十六响。

王魁身后的雨水被这一拳之下的气劲余波硬生生打成一片薄雾。

青衫剑客犹不停手,双拳交错而发,发劲如崩弓,肆意奔腾而出的拳罡意气骤然充斥整条狭长官道。

拳劲迸发十余次后,王魁半截身躯已然陷地,但这位战场宿将终于把握住了青衫剑客稍纵即逝的换气时机。

王魁血肉模糊的双臂一振,震动大气雨幕,势如怀抱婴儿,身形拔地而起,荡开青衫客直冲面门的一记凶猛直拳。

然后王魁微微侧头,拼着被这一拳炸开自己肩头也要中宫突进,一拳轰在青衫客的胸膛。

骇人的骨骼断裂声中,王魁被青衫客一拳击中的左肩轰然炸裂,一条多处可见白骨的残缺臂膀颓然掉落在泥泞中。

但王魁的豁命一拳却被青衫客一手牢牢握住,就连半点罡气也未能溢出掌心。

天空骤起炸响,一条身影穿过雨幕而来,速度之快,堪称风驰电掣,正是先前被一剑挑飞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从天而降,双拳合十,倾力锤在青衫剑客后心,如同擂动大鼓,亦如撞碎巨钟。

但这足堪汉子武道巅峰的一击却在青衫剑客身后三寸处止住,仿佛大石投湖,激起一阵扩散的荡漾涟漪。

随后青衫剑客猛然崩背,肩头微动,中年汉子双拳便被反震罡气高高弹起,青衫剑客腰间长剑蓦地自行出鞘半寸,一线细如女子青丝的锐光笔直横抹。

中年汉子脖颈间乍现一丝血痕,随后便是重物落地声。

汉子将死犹握拳。

只剩独臂的王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泽仰面倒入泥地中,胸中的莫名悲愤越发炽烈。

只是那剑客仍旧不为所动,随手拍掉王魁的独臂,合身撞在这位骑将的怀中。

仿佛黄豆崩裂的一串炸响中,王魁横飞出去,撞在一匹惊惶战马上,那匹出自凉州牧场的甲等战马登时倒毙。

王魁躬身以独臂手肘抵住地面,试图挣扎起身,佝偻后背逐渐高出地面,最后他以独臂支撑着摇晃站起。王魁以被血水模糊了的视线,努力盯着那个如影随形的鬼魅身影。

弥留之际,令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究竟是如何暴露了行踪?

但是一道绚烂流萤掠过,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厮杀就这样终结在愈发滂沱的雨幕中,青衫剑客回头提起自己插在泥地中的纸伞,撑伞而去。

来时无声,去时亦然。

就在顾铭萧远去之后,一袭白衣飘落于九骑葬身处。

他看着身首异处的王魁,略有惊色。

以这位折冲校尉的身手,怎会在这偏僻处被人斩去头颅?

仔细观察了一番王魁脖颈处残存的剑气后,白衣人摇摇头,感慨道: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王校尉,你死得不怨。”

——

从暮色到拂晓时分,晨光微熹。

天际云海满是缝隙,一缕又一缕阳光从中射出,好似有一尾庞然大鲤在天幕中游曳而过,人间只得见其鳞甲金灿,光华熠熠。

青衫剑客来到了一处芦苇荡,最后在五座小小坟包前驻足不前。

坟中这一家五口人与他并非旧识,那日他偶然经过此地,见到一处渡口宅邸火光四起,便上前查看。

进了这座沿水而建的竹屋后,只见五具残缺尸首,四处是利刃切割开来的残骸断臂,这家男主人甚至是四肢被利器凿开四个血窟窿,失血而死。

青衫剑客看到那尸首身后延绵至房屋深处的蜿蜒血迹,轻松便能想象出男子拖着残躯,挣扎着攀爬的惨相。本名顾铭萧的剑客默然为他们收尸,让他们以全尸入土。

然后顾铭萧便飘然远去,随着四周散落的脚印马蹄印,对方的确是精锐骑卒,让他追寻半旬时光,才找到并咬住那队轻骑的踪迹。

于是便有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厮杀。

这位厮杀时始终不言语的剑客轻轻地将手中纸伞搁置在坟包上,他不顾地下泥泞,盘腿坐下,膝上横剑。

顾铭萧双手按住长剑,好似与故人闲谈:“世道如此,顾某也仅能做到这些了。”

一阵微风吹过,坟包旁的芦苇向一侧倒去,如同儒家后学面对先生夫子,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谢。

顾铭萧侧耳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笑道:

“不必,顾某只知道这天下没什么人是不能死的,但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该死的。他们杀人,顾某便杀他们,天经地义。”

最后,顾铭萧起身抱拳,潇洒转身而去,轻轻撂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话语。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走出几步后,顾铭萧抬头望向玉宇澄清,曦光和煦的天穹。

日后世道如何,谁又说得清楚?

可能更好,可能更坏,但他只愿天下人面对世间不平事,敢怒敢言,不必忍气吞声。

在他走后,素白如缟素的芦花飘落,宛如雪降,在暮春的清风中荡漾远去,仿佛已逝之人与世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