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菀犹豫起来，睫毛垂落，眸光怔怔地落在帕子上。
片刻后，她还是同意了李小浮的要求，“那仙姑就随我回府吧。”
孟菀是城主孟庭的小女儿，传说孟庭老来得女，对她十分偏爱。
奈何八字太硬，克父又克夫，第一任丈夫病死之后，她就搬府别住了。
但偏爱这个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孟菀的别院一点不比城主府差，甚至布局讲究，朱楼碧瓦，屋檐上镶着琉璃雕画，比城主府还要精致三分。
孟庭也不信邪，女婿死了一个又一个，还是为孟菀招了第三任丈夫。
皆是入赘。
“我曾听小叔叔说，你为他续上了子嗣。想他那个年纪得了第一个儿子，一提起你来，直把你说得仙人下凡一般。我原也是不信他的，今日一见，心服口服。”
孟菀在前面领路，恭维的话打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少了三分马屁味儿。
李小浮随着她笑笑，也不多话，一路跟着往后宅走去。
穿厅过廊，后院的药味越来越浓。
孟菀的脚步被屋内咳嗽声拦在门外，她似乎有些顾虑，“仙姑，一定要近看吗？”
“这倒不必，能看清面相即可。”
李小浮想了想，道：“有八字更好。”
孟菀明显松了一口气，“那请随我这边来。”
“咳咳..”又有一阵咳嗽声从背后传来。
李小浮险些吓崴了脚，这才想起来身后还跟了个拖油瓶。
“你怎么跟到这儿了？”
书生又露出那排好看的白牙，“没人赶我走啊。”
“仙姑请到这边。”孟菀移步西窗，冲李小浮招了招手。
“等出去再跟你算账。”
李小浮瞥了一眼书生，快步走到孟菀跟前。
西窗敞着半扇，榻上半卧着一个人，瘦得脱形。那只捧书的右手，乍一看就像一截枯树枝子，半死不活地插在人身上。
暮气入库，离死不远了。
李小浮垂下眼，思量着这话要怎么说才合适。
片刻后她抬了眼，“八字呢？”
孟菀抬手做了个请，“仙姑随我来。”
绕过卧房，一行人来到旁侧的花厅。
茶水点心很快上了一轮，孟菀微一颔首，送八字的小厮便将一道庚帖递到李小浮手上。
这是孟菀和现任丈夫柳士彬合婚的庚帖。
李小浮讶异于这位夫人的坦诚，抬头看了孟菀一眼。
“既然求了仙姑，索性都看了吧。”孟菀笑笑，又指了一位侍女抬了一盘银子上来。
“一点敬意。”孟菀面色虔诚，李小浮却皱了眉，“还是换银票吧。这个拿着不方便。”
“咳咳…”身后站着的书生似乎吃什么东西呛着了，一串咳嗽下来没个完。
李小浮翻了个白眼，碍着孟菀没好意思发作，只好先打开手中的庚帖仔细看了起来。
这张大红色纸，在右上方起手写的四个字是：五行合婚，之后依次记录了柳士彬和孟菀的八字，还有一些百年好合之类的祝语。
这命断糊弄糊弄一般人还行，在李小浮眼里就有点扯淡了。
柳士彬日元如此孱弱，孟菀又身旺格高，不懂之人还觉得旺衰相扶，给孟菀找个身弱的夫婿也算是阴阳调和。
殊不知这柳士彬的八字根本就是虚不受补。
“这是请的那派高人定的合婚？”不懂装懂最害人。
孟菀摇摇头，“父亲找的，我只知是晋城的一位高人。”
她见李小浮面露郁色，心中已然猜出三分，“我这命…是不是真的不好？”
“也不尽然。”李小浮卸下身后的包袱，掏出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埋头写了起来。
放在腿上的包袱有些碍事，移了两下却总是不得劲。
她正扯着裙子，打算把包袱夹在两腿中间，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书生把包袱拿走，帮她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又冲她露出一个容易让人想歪的微笑。
这是在嘲笑自己蠢吗？
李小浮飞去一个眼刀，奈何这里不是长乐馆，这口气只能压下秋后算账。
她想先按柳士彬的八字给他起个小运。
所谓小运，既一岁祸福。大运主十年凶吉，但小运能补大运、流年及四柱的不足，也能破大运和原局吉神，所以是推命参考的一个重点。
可李小浮只写了两个字，就停下了笔。
今年，就是柳士彬亡命之年。
李小浮不死心，又写下月干，结果当月就是忌神坐克位。
她提着笔，愣了一瞬，想起柳士彬方才的病容，有些不忍。
从八字上看，这人心地清明，为人正直，只是过于执拗，性格内向又有点优柔寡断。
说的好听点叫志向高洁，说的不好听点叫不识抬举。
但总是一个心善之人。
李小浮按天干地支列了一个月的日柱，数到第六个便停下了笔。
心里默念了一个草字。
“六天？”
身后书生忍不住出了声，似乎意识到自己多了嘴，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能看懂？”李小浮侧目。
书生点点头，想说什么却被李小浮挡了下来，“你先别说话！”
她眼中不自觉露出一分威慑，书生即刻噤声，又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六天？”孟菀十分通透敏感，很快猜到这不是什么好预言。
“没什么。”李小浮冲她笑笑，岔开话题，“不知夫人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孟菀无奈道：“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求求杜月桥，只要老爷不死，我作妾也无妨。”
“夫人是怕万一老爷没了，克夫的名声坐实，还是怕失去心爱之人，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他？”
孟菀从未料到还有后面这个假设，“这二者有何不同？”
在她认为都是一个意思，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死。夫为天，天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委屈不委屈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大有不同。”李小浮解释道：“如果只是碍于克夫的名声，那夫人不必担忧，您的命造与旁人不同，自然别有一番天地。”
“若为了爱…”李小浮不知该怎么说好，自己两世加起来，凭本事单身了四十年，也不好对“爱”这个东西妄下论断。
只能无奈的表示，“若为了爱，那就不要管这么多，遵从内心的想法就好。”
孟菀这是第一次听人说她的命还有改转的希望，一时间惊得有些失态。
“仙姑的意思是，我、我命里还有夫婿？”
“命里有没有夫婿得看您乐不乐意找，您若是想得开，不嫁人也一样富贵。若是非要走世俗的路给自己寻个男人做依仗，恕我直言，那也不能是身弱的男子。”
孟菀有些消化不了，她不停地搅着帕子，眼神越发飘忽游移。
“那…老爷他…”孟菀猛地聚回眸光，“仙姑请说实话，老爷这身子，到底怎么样？”
李小浮将话噎在嗓子里，不知该怎么往外说。
算命的难处莫过于此，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送到对方耳朵里，不是天大的希望，就是一辈子的诅咒。
师父说过，要慎言。
她还是决定再拖一拖，“夫人能否将前两位老爷的八字也取来？有些地方还需要再斟酌。”
从庚帖上看，孟菀命硬的流言，明显带着几分危言耸听。
她的命格刚硬却清贵，若得身旺、七杀劫煞更重的男命相合，反倒有几分凤命之相。
怎么就找了三个短命鬼来扶呢？
难道当年将军冢坑死了玄学五派掌门之后，他们的后辈里就没有一个成才的？
李小浮觉得大易国的整体玄学水平倒退了。
孟菀这回也不犹豫了，直接让人去抄了祠堂的牌位。
这时一个小丫头打帘进来，问她是否要去前厅用午膳，说是老爷今日觉得身子爽朗，想与夫人一道用膳。
孟菀看了一眼李小浮，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你去告诉厨房再添几个好菜，我有贵客要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