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安忍不住弯了眉，“你别这么说你自己。”
李小浮莞尔，“可你这事本来就是个笑话。”
韩平安愣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你看出来了？”
“我混江湖十几年，从未见过烂命之人只克别人，不死自己的。你这明摆着是被人算计了。”李小浮撂了筷子，咬牙站起身来，缓缓挪到后面的长榻上，半靠半倚着养神。
拿筷子的动作多少还是牵扯到了伤口，没吃几口她就疼饱了。
但眼下不是能放心躺平的时候，有些话她必须尽快问明白。
“有两个问题，还请小王爷如实做答。”
李小浮神色淡淡的，病容中带着几分疏离感。韩平安总觉得自从她在姜家醒来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伤重的关系，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他希望她叫自己“平安”，在逆水阵中那样。
但这里是王府，如何正确称呼一个人，是个跟生存挂钩的问题。
李小浮很聪明，称呼改的从容又自然，韩平安却心里有些空，“你尽管问。”
“韩家可还有你能说得上话的人？府里那几房亲戚可有与你交好的？”
韩平安想都没想，直接摇了头，“一个都没有。”
李小浮微眯起眼角想了片刻，“你爹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态度，比方说你要是杀了人，他会大义灭亲还是不管不问？”
韩平安思索片刻，答道：“大概是什么都不管吧。”
若只是放任自流，那很多事就有可操作的余地，李小浮微微点了头，“第二个问题，你娘家还有什么人愿意与你亲近的？”
韩平安面色一滞，似乎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事情，“我外祖母也是国主的表亲，跟太后关系好。她死的早只有我娘一个女儿，所以我娘小时候是在宫里长大的。她跟宫里的嫔妃关系都不错。林贵妃的女儿十三公主，就常来府里找我玩…对我…也不错。”
李小浮瞬间把眼睁开，“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
韩平安有些茫然：“什么靠山？”
“公主既然对你有意，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当个驸马，总好过在府里过这种倒霉日子。”
韩平安立刻道：“我不喜欢十三公主！总是与她…有些…再说了，自从我娘病了以后，林贵妃也不让十三公主来了。”
李小浮抿着唇，片刻之后终于无奈地吐了口气，“你这命还真是..。”
想找个东风借力都没有，韩平安这命还真是应了他的八字。
“咱们还是靠自己吧。”
“靠自己？”倒霉小王爷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李小浮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想不想在王府里堂堂正正地当个王爷？”
说不想那是假的，只是这个问题把他娘都钻研疯了，李小浮一个病弱的外人，难不成还有回天之力？
韩平安心底升起一丝希望，但嘴上还在苦笑，“什么办法到了我爹那里都无用，我不是没争取过。他从不过问我的死活，好像我不是他儿子一样。”
“不一样。”李小浮说道：“起码这桌饭告诉我，他多少还是管你死活的。”
“他管的人多着呢，根本不差我这一个。”韩平安抬头看了眼院外，隔壁三房那个八岁的遗腹子吃的都跟自己一样，他心里明白，韩冀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吃穿。
也就是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这是他最想不通也伤他最深的地方。
李小浮见他攥紧了拳头，微微动了怒，于是岔开话头，说：“没关系，只要你爹不害你，就不耽误你在韩家翻盘。”
韩平安有些讶异，等着她说下句话。
李小浮说话从不夸大，不了解她的人看她像骗子，但韩平安知道，她就是有这种能力。
但今天她说的话着实有些多，胸口疼得越来越厉害，她得长话短说，尽快回床上躺着养伤。
“你这些年练过武没有？”
韩平安摇头。
“可参加过科举？”
韩平安又摇头。
“那有何特长？比方说算术、医术什么的。”
韩平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什么都不会，也没人敢教我。”
李小浮撑起上半身，想站起来走回床上，可周围他妈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
这可是谦王府，大易第一异姓王的豪华府邸，自己冒着死在路上的风险跑过来，本想过两天好日子，哪知道连长乐馆都不如。
这特么以后还得自己动手洗衣服不成？
万万不行！
李小浮冲韩平安抬手，“扶我一把。”
韩平安回府后，除了眸色灰了一度，依旧还是那个乖巧的平安。
他扶着李小浮往西卧房走，经过这道满汉全席时，李小浮突然改了主意。
“剩菜谁来收？”
“一般等我睡下了，或者我出门的时候，会有人进来。”
李小浮拧着眉头瞅了他一眼，这还能不能行了？
怪不得挖土地老爷的时候，他能闻出来隔夜的肉嗖味。
“你现在，去门口，喊个人进来。”李小浮僵在原地，韩平安轻轻拉了她两下也不肯迈步，他怕牵连伤口又不敢硬扶她进房，只好劝她道：
“算了吧，没有人会进来的，我以前也试过，发脾气都不管用。”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在这儿，你就不再是以前的韩平安。”
李小浮坚定的目光有一瞬间打动了他，可韩平安很快就清醒过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改变也不是一朝能成的。
但李小浮就是不信这个邪，“你只管把人喊进来，剩下的交给我。”
见她这般坚持，韩平安有些犹豫，“可…通常我还未张嘴，人就跑了。”
“那是你张嘴的方式不对。”
李小浮示意他把自己扶回榻上，“你这有值钱的东西么？”
韩平安疑惑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你过来。”李小浮拽着他的衣袖，拉他弯腰附耳在她唇边，简单几句话后，韩平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能行么？”
李小浮剜他一眼，“别说你连试的勇气都没有。”
韩平安从里屋找了片金叶子，犹豫着出了立雪堂。在迈出大门的一刻，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李小浮。
她虽然歪在榻上，眉目间却一派淡定，就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韩平安突然生出一点自信，仿佛有她在就有无限希望一般。
他捏紧手中这片金叶子，不再犹豫，径直跨过大门走了出去。
他按李小浮所说，将金叶子扔在立雪堂门前不远处的空地上。
随后他躲在暗处，还没来得及想好待会儿怎么开口，就有一个小丫鬟捡了这片叶子，眉眼间全是发了一笔意外横财的喜悦。
她刚把金叶子揣进怀里，韩平安就从暗处窜了出来，脱口而出道：“你既…摸到了我的信物，今夜就要为我做三件事。若..是不应，我的霉气..霉运就会过给你，明天不仅你…要死，你的父母兄长也都会三日内…暴毙！”
他显然不习惯说这种话，磕磕绊绊直打牙，气势也没有按照李小浮要求的那般足。
但这不妨碍扫把星本人亲自开口诅咒，小丫鬟登时就瘫软在地。
韩平安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扭头就走。
立雪堂的大门再一次打开，李小浮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跟在韩平安的身后，惊恐不安的走着，面如菜色，人如筛糠。
李小浮早就累了，这回说话全是气音，“坐吧。”
小姑娘猛地抬头，这声音在她耳朵里跟鬼哭没什么区别。
李小浮见她吓得不敢动弹，幽幽道：“这是第一件事。”
小姑娘啪叽一声坐到了地上。
李小浮翻了个白眼，心说这都什么心理素质。
她费劲的勾着手指，让韩平安给小姑娘搬个椅子。
“第二件事，生辰说一下。”
小姑娘更加惊悚，“我…我是明熙二十五年三月初一晌午生的。”
李小浮在心里过了一遍八字，辛金日女命，要么午时生人要么未时生人。
左右都是个粗性子，为人称得上公正直爽，带些天生的心软。
看来韩平安运气不错。
李小浮掀起了眼皮，惨白着一张脸对她说：“祖父母死得早，爹应该很小就被卖进大户人家做工，娘也是苦命人，一生辛苦劳碌不休，你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吧？”
小姑娘顿时觉得她不是人，再看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是鬼没错！
她当场就从凳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重重地给李小浮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已是鼻涕眼泪爬了满脸。
“仙姑！娘娘！！我只求您放过我弟弟妹妹，我的命您要是看上就拿走，我、我...”
“你的命不值钱，我不稀罕。”李小浮说话声音越来越虚，韩平安有些担心她，忍不住站到她旁侧想托她的手。
小姑娘再一抬头，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扫把星被女鬼控制，重回人间索命无辜少女的念头。
她干脆闭了眼，反正沾了韩平安也得死，女鬼想索命就索吧。
“第三件事。”
李小浮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小姑娘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怯怯地看着她，但视线一对上李小浮的眼，那点残存的勇气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帮我把这桌饭收了。”
小姑娘呆在原地，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竟然不是抽血扒皮，就收拾桌子这么简单?
“不会？”李小浮眸光忽然全数射向了她。
“会会会！”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当即爬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李小浮抓着韩平安的胳膊站了起来，她脚下虚浮，半个身子靠在韩平安胳膊上，借着他的搀扶一步一挪往西卧房走。
马上就要跨进西门，她忽然转身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咣当~
小姑娘手上的盘子当场就砸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道：“我叫丹儿。”
李小浮顿了一下脚步，似是不经意间撇下一句话，“日后若是缺钱了，可以来立雪堂发鬼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