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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游云之志

刘子业回来的时候已然精疲力尽,因为一时间左右不断开弓的强度练习而肩胛拗疼,手臂肌肉尤为酸痛。

乐衷于表现自己的寿寂之早已提前令左右准备来了一辆牵车,供羊牵拉,按常理来说练箭苦的是手,腿是无大碍,但刘子业倒也顺遂他的盛情,从容登上了车。

摊躺于软座之上的刘子业很是享受着后背传来的柔软感,他蓦然来了兴致,并没有直接回到东宫,而是遣使左右绕着上林苑兜了一圈,他于晚风温柔、览物和丽之间而颇为陶醉,又是突然想到了晋武帝司马炎羊车望幸的典故,连忙自沉溺中拔神回来。

路经一处水野交环处,刘子业在潮水漫线处坐有一个白衣少年,准确来说并不算坐更像是拄膝撑首而侧卧,其发髻上束有的白色长巾更是随风飘婉。姿态如此洒脱的白衣阿郎,刘子业能想到的只能是那位谢家郎君了。

刘子业抬掌停住牵车,他漫步向那绾白衣走去,脚步愈发轻盈,乃至蹑足,就是像不想让眼前洒脱的风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被破坏。

待到刘子业来到那阿郎的身后寸尺处,身前人依旧不为所动,这让刘子业由然有些静穆之情,只见他的胸前摆放着一壶酒水,拄放于单膝之上的手下还捻有着一卷书册,细睛瞩去,显有着黄石公三略五个大字,这是一本成书于汉代的兵书,是为六韬三略中的三略。

白衣阿郎顾自展开书卷端详其中,安之素然不为物动。

刘子业知道对方兴许是知道自己的到来,只是不作理会而已。他瞩目看去,纸面上的一段话由然吸睛。

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没有不成功的与众同恶,靡不倾没有不倾败的。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

赏罚分明,进贤拔能,这是为将之道,更是为君之理。

刘子业没有去打扰他的读书雅兴,久待片刻过后正欲离去时,那阿郎却是重新合上了书卷,小口饮用了一杯甜酒,旋即起身拱拜了一番刘子业。

“太子殿下也有观水之心?”

“水?不该是湖海吗?”刘子业觉得眼前人好生有趣。

“湖海辽阔,望之蔚然江潮忽起,观之大兴。此皆水景是也。”他回首顾望一眼身后浩瀚壮阔的玄武湖。

刘子业知道他的水景颇有深意,刘裕取得帝位后,自称以水德王,故此宋朝又可称水宋。

“你是个奇怪的人,却也实诚有趣,能否告知汝名于孤?”刘子业仰头丝毫不怵地看着眼前人。

“陈郡谢嵸,字言希。”

“哦?那依你看如今这水景可好。”刘子业眸子涌过诧异,谢嵸zng?两世为人的自己竟不曾耳闻过此人,也就是说此人在历史上并无太大名声,很可能是个寂寂无名或英年早逝的人,他突起疑心,故而以水景为喻,且试探其虚实。

“海水不可斗量,才疏学浅的我自然是姑妄不敢言。”显然谢言希是听出了刘子业的言外之意,太子所言的水景并非是寻常海水景色,而是指如今这水宋的风气景象,而这显然牵连到了政治,故而与太子尚不交好的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刘子业引来主衣寿寂之,低声向其打探了一番这谢嵸的来头。谢嵸倒也很是知趣的退了几步以表理解。

寿寂之小声回答:“这谢嵸是谢吏部尚书的第四个子,从小便不喜欢学习,爱好舞刀弄枪加饮美酒,素来不拘于形,谢吏部尚书对此也并无阻拦,且顺遂他自己心意,结果到现在连个闲杂功名都不曾获得。”

刘子业寻思片刻,愈发诧异,通过方才得只言片语,他倒觉得这谢嵸该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他面向谢嵸径直说道:“你素来喜欢藏拙?”

“今日多喝些酒,些许是酒醉起兴胡言了,殿下勿怪。”

“依我看,你这番醉态才是真才子的表现。既然你已经酒醉,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谢嵸颔首。

“汝出身高门,自幼当熟读经书,深受父祖熏陶的你,又岂会落了个不好学习的名声呢?换个手法言之,便是为何会喜欢上舞枪弄棒呢?”

“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文官,我的兄长们也是以文官领武职的,我不想尾随他们的后尘,我将继承先祖的英烈,重建”果真酒醉的他目光顿然发亮,俨然期冀作态,最后又想是场合不对而断了话语。

刘子业进而补充:“重建北府军荣耀?”

北府兵初创于东晋初期郗鉴镇京口时,在谢玄手上得到了发扬光大,在淝水之战之后更是声名远扬天下。而那个时代正是他们陈郡谢氏最为鼎盛之期,几乎可以力争当时权势滔天的琅琊王氏。

谢嵸哑然,没有否认,此时刘子业才发现他的面容已然有些潮红。重建北府荣耀又何谈容易?以往谢嵸每与友人提及此事时皆被友人权当笑资,他的潇洒作态也在同族人眼里成了一种放浪形骸,可他谢嵸依旧不以为然,哪怕一腔孤勇他亦在所不辞。

两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

刘子业眸海中波浪万千,他隐约觉得眼前阿郎当有大将之姿。

谢嵸瑞目有光,他从这位年少的太子殿下的眼里看见了异样的光芒,他隐约觉得眼前人是懂他的,或许还有成为自己的伯乐。

“若是有朝一日,孤遣着汝为这水景中江潮,汝可敢激奋怒涛起,直扑北岸三千里?”终是刘子业挺起大气阔然言语。

谢嵸哈哈大笑,却无半点取笑之意,亦是阔然吐出一句,“未尝不可一试。”

刘子业亦然哈哈大笑,随即颔首作别。行出数步,便为身后的谢嵸所喊住,他顾首望去,只见那处白袂飘飘,衣着者露出了一个尤为和煦的笑容,他面相方正、棱骨分明,却是笑出了一股和煦温软少年感。

“殿下!你且看那天边游云,飘然飘过那万重山麓,直抵天北鲜卑山。”面色酒红的谢嵸素手指天北。

刘子业向北天眺望而去,分明是夜空入洗,明净得不见半点黑云,有哪里能看见游云呢?他觉得有些荒缪,却无取笑之意。

刘子业与之相视颔首,不置可否,旋即转身离去。

谢嵸暗自叨念,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宋当兴。

在旁陪侍的主衣寿寂之不知遣随牵车走了多久,一路上碎碎念道:“那谢嵸真是个怪人,殿下这么会感趣上那样的人呢?”

刘子业坐于羊车,且深思着那谢嵸游云之语,多次撩窗望夜,分明不见云,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牵车停驻,是归屋的信号。

刘子业在寿寂之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寝房,他蓦然恍然大悟,心中有剑,何处不为战场?心有有道,万法皆是道场,这谢嵸的游云有岂是拘泥于天上?当在心间。这般简单的道理自己竟要至此方才知晓。

他顾自哑然晃笑,起趣问了寿寂之一句:“你且觉得这谢嵸如何?”

“依照奴婢来看,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怪人,殿下还是莫要与之交集为好。”寿寂之小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刘子业哑然失笑:“你难道就不觉的他很潇洒吗?”

寿寂之没敢回话,这时刘子业才蓦然明白,好像除却自己,好像很少人能欣赏到谢嵸的那种洒脱不羁。

蓦然房内跑迎出了安排好诸多杂事得以回返伺候太子的花愿儿,他驱步匆忙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薛将军求见已久,奴婢斗胆,且让其于偏房内等候了,还请殿下发落。”

刘子业相告无事,倒是这位客人他尤为在意。

薛将军?能与自己又交集的也只能是那位太子左卫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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