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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东江斩帅始末——“昨日斩你,是朝廷的法;今日祭你,是本部院的情”

袁崇焕于五月十二日出海,往北信口进发。

临行前上疏恭报出海事宜,并言佩带剑、印以行:“文龙数年欲试之奇,与东江将吏投距之气,臣将一往收之。臣初以扁舟水上不必剑、印随行,而臣门下士周锡圭谓‘皇上声灵赫濯,正当令东江将吏重睹威仪’,于是奉剑、印以行。若地方战守机宜,悉委之赵率教、祖大寿、梁廷栋、孙元化、何可纲矣”(《崇祯长编》卷22)

崇祯的旨意是“知道了,回镇具奏,该部知道”

显然,此行袁崇焕已经做好尚方杀帅的最坏打算。

五月下旬,袁崇焕到达北信口。

在北信口的考察据亲与其事的柏起宗记载:“五月二十二日,发牌仰旗鼓司查东江官兵见在清江者给赏,随登岸乘轻骑,标下各官当有龙武后营都司金鼎卿带船二十八只接应,俱列坐赐酒。

二十四日,赏东江官兵每名行粮二斗,登岸试放佛朗机,远者闻五六里,近者三四里,登岭,极指画形势,云可议屯”。

考察完北信口,袁崇焕一行人前往双岛:

“二十五,未时分,东北风起,自北讯水开洋,历大王山,风转。

是夜,大雾,诸船从大洋飘一夜,次早收泊中岛。

二十六日,齐泊双岛。

二十七日,南风大,未见开船,见本岛白骨暴露如芥,抵岸立散,与诸将酒饭。

有登州海防左游击尹继何叩见,蒙调兵船四十八只已到。

二十八午时,风顺,穿历船松等岛、小里山、六里山、猪岛、蛇岛、虾蟆岛,将船泊双岛。

此处离旅顺陆路十八里,水路四十里。

旅顺游击毛永义叩见,登岛岭,谒龙王庙。

督师问众曰:‘昔我国初,中山王、开平王诸君子,如战于鄱阳湖、采石机,战于沙漠、北平,众军水战胜,马步战亦胜,始得底定中原,以成一统。今水营以船闲守,岂能连骑入水战乎?本部院若复河东,不以水汛了事,且要用之陆地。各将毋得虚冒’。

赐各将酒饭。”

快船禀报毛文龙已于该晚到达,因夜未与相见。

次日,袁崇焕即与毛文龙会面:

“六月初一日,毛帅见,上下交拜,毛帅亲进礼帖三封、小饭二桌。

传入,毛帅侧坐,茶叙,止收小饭,毛帅出。

回看毛镇,茶叙云:‘今辽东海外只本部院与贵镇二人,务必同心共济,方可结局。本部院历险至此,愿相商为进取计。军国大事在此一举。本部院有个良方,不知患者肯服此药否?’

毛帅云:‘文龙海外人耳也,有许多功,只因小人之说,钱粮缺少,又无器械、马匹,不曾遂得心愿。若一一应付,要帮成功也不难’。

辞回,传免谢。

分付船上不便供应,毛帅帐房留饭,督师屈体待之,杯酒款之,毛帅若有所不屑者。

督师宣谕:‘皇上神圣,与尧舜汤武合为一君,当勉尔疆场’。

而毛帅若怏怏不得志,且谓:熹宗皇帝恩逮之隆’。

袁不觉失色。

及叩其方略,则云:‘宁远兵马俱无用,止用东江二三千人,藏之隐处,一把火,可收全功’。

袁愈讶之。

二更方散。

初二,毛请袁公登岛。

礼毕,东江将帅叩见,又夷丁叩见,赏夷丁每名银一两、米一石、布一匹。

毛姓兵丁带刀环绕,袁公叱退。

与之言节制及更定营伍、为道厅以监临,毛悍然不乐,而咬牙切齿,恨阎鸣泰、武之望二人,其意在袁也。

三更方散。

初三日,差官谢毛帅,又置酒请。

督师袁公便服登岛,又密讽之曰:‘久营边寨,杭州西湖尽有乐地’。

毛应之曰:‘久有此心,但职惟知事在东方,一举成功之后,朝鲜又弱,可袭而有也’。

袁公曰:‘朝廷念君勤劳,当有代君者’。

毛曰:‘此处谁可代得’。

有傲慢不悦意。

酒散,袁公传令副将汪翥叙话,反覆婉谕,再四开导,欲其亲信左右提醒之也。

二更方出。

初四日,赐东江兵三千五百七十五员,赏银三五百两不等,兵每名一钱,又将带来银十万两,交卸东江官明白,传令徐旗鼓、王副将、谢营将叙话。

出,行文毛帅,自旅顺以东行毛帅印信,西行督师印信。

又行文定营制,又行文恢复镇江、旅顺事,俱未遵依。”

应该说,一开始袁崇焕并没有必杀毛文龙之心,他反反复复地与毛文龙商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目的在于以和平的手段将毛文龙收为己用,不到万不得己不会使用尚方杀帅的极端手段。

在袁崇焕的百般开导下,毛文龙“乃愿定营伍,受节制,惟道厅必不可设,曰‘设道厅,必激变,岛中人不可狎也’。”

袁崇焕回应“营伍定,则年终必行甄别,祖宗自有法度,不得假也”

毛文龙因而后悔刚才愿受节制的话,私下对汪翥说“姑以此了督师意”。(《崇祯长编》卷23)

袁崇焕又行文毛文龙,论定营制、恢复镇江旅顺事,毛文龙又未遵。

袁崇焕这时才知道,毛文龙此前所说的愿受节制不过是搪塞。

为了收东江兵为复辽之用,万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果断执行风险最大的尚方杀帅一著:

“遂于初五日,袁公授计随行将官谢尚政等,布置已定,传令登岸,摆围较射颁赏。

先设一帐房于山上,袁公坐以待之。

毛帅果来谢,与之坐。

毛帅曰:‘老大人何日起身?’

袁公应曰:‘宁远重地,本部院来日便行,今邀贵镇岛山盘桓,观兵角射’。

毛帅领从。

袁公又云:‘明日不能踵谢,国家海外重寄,合受本部院一拜’。

并相约减从,往岛山。

谢参将陪传号令,各营兵四面摆围,毛帅随从官百余员俱绕在围内,其兵丁截在营外。

袁公问东江各官姓名,俱应姓毛。

毛帅云‘这都是敝户的小孙’。

袁公云:‘你们那里都姓毛,是出乎不得已。这样好汉,俱人人可用,我宁前的官有许多俸,兵有许多粮,尚然不能饱,你们海外劳苦,每名只得米一斛,甚至家有数口,俱分食这米。心忆至此,情实痛酸。你们受本部院一拜。为国家出力,自后不愁无饷’。

各官感泣,叩头再四。”

袁崇焕突然脸色一沉,厉声责问毛文龙:“本部院节制四镇,清严海禁,实恐天津、登莱受腹心之患,今请设东江饷部,钱粮宁远达东江,亦便。昨与贵镇相商,必欲解银自往登莱籴买。

又设移镇、定营制、分旅顺东西节制,并设道厅,稽查兵马钱粮实数,俱不见允。

终不然只管混账过去,费坏朝廷许多钱粮,要东江何用?

本部院披肝沥胆,与你谈了三日,只道你回头是迟也还不迟。

那晓得你狼子野心,总是一片欺诳到底。

目中无本部院犹可,方今圣天子英武天纵,国法岂容得你?”

语毕,袁崇焕向西叩头,请皇命,下令拿下毛文龙,剥去冠裳。

毛文龙尚不认罪,一直倔强反抗,不肯就缚。

袁崇焕又大声呵责:“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是朝廷一个首将。

你这毛文龙有应斩十二罪,你可知么?!

兵马钱粮不经查核,夜郎自据,横行一方,专制孰甚,一当斩;

说谎欺君,杀降诛顺,全无征战,却占首功,欺诳孰甚,二当斩;

刚愎撒泼,无人臣礼,牧马登州,问鼎日下,大逆不道,三当斩;

每岁侵饷银数十万,每月给米三斗五升,克减军粮,四当斩;

私开马市,潜通岛夷,五当斩;

命姓赐氏,不出朝廷走使,舆台滥给札付,犯上无等,六当斩;

劫掠商人,夺船杀命,积岁所为,劫赃无算,身为盗贼,七当斩;

部将之女收而为妾,民间之妇没而为奴,好色诲淫,八当斩;

逃难辽民,不容渡海,给椀米,令往掘参,畏不肯往,饿死岛中,草菅民命,九当斩;

拜魏忠贤为父,迎冕像于岛中,至今陈汝明一夥,盘跟京师,交结近侍,十当斩;

铁山之败,丧军无数,逃窜皮岛,掩败为功,十一当斩;

开镇八年,不复寸土,观望养寇,十二当斩。

这都是你的罪案。今日杀了毛文龙,本部院若不能恢复全辽,以还朝廷,愿试尚方以偿尔命!”

袁崇焕又宣言于毛文龙属下众官道:“毛文龙这十二罪,你们说该杀不该杀,若本部院屈杀了他,你们上来就杀我!”

说完,摆出“延颈就戮”的姿态。

众官皆相顾失色,叩头哀告。

毛文龙明白袁崇焕所列罪状多是实话,“神颓魄丧,不复能言”,只是跪在地上叩头求饶:“文龙自知死罪,只求老爷幵恩”。

袁崇焕怒斥道:“你不知国法久了,若不杀你,这一块土,非上所有”。

随即向西叩头,请持尚方剑来,令水营都司赵可教、何麟监斩,令旗牌官张国柄执拿尚方剑,斩毛文龙首级于帐前。

又分付毛文龙亲人备好棺木,安葬毛文龙尸骸。

当时围外的毛文龙亲信兵丁汹汹欲乱,见袁崇焕号令威严,身边亲兵又严阵以待,都不敢轻举妄动。

袁崇焕唤令东江各官来见,说道:“本部院今日只斩文龙一人,以安海外兵民,这是杀人安人。尔各将照旧供职,各复原姓,为国报效,罪不及尔,不必忧疑”。

接着开始安排东江善后事宜:

“分付将东江兵二万八千分为四协,杀其父用其子毛承禄管一协,用旗鼓徐敷奏管一协,还有两协,东江众官请游击刘兴作、副将陈继盛二员管之。

又分付东江官兵久被毛镇剥削,将带来银十万,赏各岛官兵,每员赏银三两。

唤赏功官同东江旗鼓冯有时,将见在官兵一千八百员名,共赏银一千四百两,以彰信赏必罚之意。

其余四协兵,照例给予。

又谕冯旗鼓速差人往旅顺宣抚,又谕将毛帅印缴来,东江事权著陈继盛代管,俟那一协建功,即将此印题授与他。

谕毕,离岛登州发牌,一面安抚各岛军民,票行登州游击尹继何速备坚船二十只侯用。

又行文毛承柞,先令安抚,后有所欠商银,著即办偿还。

又使小帖云户部委官陈越札授守备,督运各岛粮饷,又发稿写四协札付。

又差官陈岛中冤狱,并掳来各商船只,俱即查报。有商人王从义等数十名讫。

至夜静,有徽州朱相公拂缨上船,叙坐至二更方散。

初六日,命具祭礼,督师亲诣文龙棺前,拜云‘昨日斩你,是朝廷的法。今日祭你,是本部院的情’。

遂下泪,各将官俱下泪感叹。

初七日,登山试演。

初八日,差中军至皮岛取尚方剑并同符验。

初九日早,往旅顺,官军迎接。

布置毕,初十日晚开船,十一日抵达宁远。

是日,顺风大作,十二日早过江进城毕”。(《崇祯长编》卷23)

回宁远之后,袁崇焕呈上著名的斩帅题本,题称“恭报岛帅逆形昭著,机不容失,便宜正法,谨席藁待罪”。

得到毛文龙被袁崇焕擅杀的消息,崇祯的震惊是必然的。

《明史》卷259《袁崇焕传》称,“帝骤闻,意殊骇,念既死,且方倚崇焕,乃优旨褒答”。

这个说法基本上反映了崇祯的心态。

一方面,毛文龙是有该诛之罪,藉由斩帅,东江的离心势力遭到沉重的打击,恶性膨胀的将权也得到压制,明廷得以控制东江,对此崇祯当然欣慰,毕竟东江问题一直让他非常担忧。

正如夏允彝在《幸存录》卷上说“崇焕杀文龙,上亦甚喜,褒谕备至,不嫌其矫制”。

又《明史》卷251《钱龙锡传》云“时文龙拥兵自擅,有跋扈声,崇焕一旦除之,即当宁不以为罪也”。

又《崇祯实录》卷2云“上以文龙骄悖,命崇焕安心任事,且嘉谕之”。

但另一方面,纵使毛文龙其迹该诛,也不应该由袁崇焕操刀。

袁崇焕虽然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但是生杀大权须禀明于朝廷,何况杀戮的又是大将?

崇祯对于袁崇焕如此大胆的侵权擅杀行为一直心存芥蒂,逮捕袁崇焕时仍执以为词,其后袁崇焕被罗织罪名,擅权斩帅是其中大款。

另外,正如《明史》本传所说,当时崇祯倾心倚任袁崇焕,责以按期收复辽东,只要斩帅有利于收复失地,崇祯可以包容袁崇焕的逾制越权。

正因如此,崇祯对于斩帅的回应是积极的支持。

当时他召问辅臣商量此事,韩爌请求“降诏慰崇焕,一如其所更置”,崇祯表示同意。

此斩帅题本奉圣旨:“毛文龙悬跟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复提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叵测,通夷有迹,犄角无资,掣肘兼碍,卿能周虑猝图,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处置事宜,遵照敕谕行,仍听相机行”。

为了让袁崇焕安心任事,崇祯特地让首辅韩爌拟旨宣谕兵部:

“朕以边事付督师袁崇焕,阃外军机,听以便宜从事。

乃岛帅毛文龙,悬军海上,开镇有年,以牵制为名,全无功效,剿降献捷,欺诳朝廷,器甲会粮,囊耗军国,而且刚愎自用,节制不受,近乃部署多兵,来登索饷,咆嚣跋扈,显著逆形。

崇焕目击危机,躬亲正法,责其十二罪状,死当厥辜,决策弭变,自是行军纪律,具疏待罪,已奉明论,一切善后事宜,委任道将。

仍榜示东江各岛,元恶既正典刑,逆节尚未及发,姑从宽议,亲属子弟及冒姓诸人,悉从赦宥,将领量才授任,军士清伍给粮,辽民壮者入伍,老者纵归,朝鲜声援相联,亦与移谕,其区画未尽事务,听督师相机布置。

向闻文龙贿交中外,流布蜚语,今事迹既彰,群疑可释,其在京潜伏党与,所司捕辑,尔部即传谕知之”(《崇祯长编》卷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