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武侠小说 > 雪中江湖客 > 第10章 碧蹄馆喜提璧人(2)

第10章 碧蹄馆喜提璧人(2)

吃完饭,吕辞拿了碗筷去洗碗池边清洗,顾徐行想帮忙,奈何自己除了瞎,还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只能干在门槛坐着。

听着洗碗池那边传来的水声,顾徐行觉得百无聊赖,好奇问道:“吕辞,你眼睛看不到,你爹也不在家,你平常怎么判断时间的?”

吕辞说:“我家隔壁院子里住着十几个乞丐,他们每天卯时起来出去讨饭,中午午时回来睡觉,到下午酉时再出去讨饭,晚上亥时赶回来。每次他们出去或回来都会唱歌,稍微留意一下我就知道时辰了。”

顾徐行心想这法子倒是聪明得紧。

下午的时候,吕辞给顾徐行熬药,半天没人说话的顾徐行闻着药味寻了过去。

灶房里,吕辞搬起竹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不时挥手嗅一下药炉里的药香,她自小在父亲的熏陶下,对药理知识掌握也十分娴熟,知道药汤熬到什么地步才算大成。

不远处倚在灶房门口的顾徐行鼻子嗅来嗅去,虽然暂时处于失明状态,但桃花眼仍像珍珠一般剔透漂亮,他忽闪着睫毛轻轻问:“吕辞,我最怕喝药了,尤其是苦药,你会给我加糖的,对不对?”

吕辞抓着蒲扇,动作稍稍放缓,鼻尖嗅着浓郁的药香,心里有些为难,又不敢回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张口便支吾着说:“嗯……今天的药我给你加糖……”

“那我就放心了,我信你。”

顾徐行话说得漂亮,明知她看不到,却还是轻轻笑着,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苍白的脸孔增添了几分生动。

吕辞脸颊红得发烫,她可不擅长说谎,于是当把熬好的药汤给顾徐行端过去时,粉扑扑的俏脸就不大愿意面对他。

顾徐行喝了一口药,脸皮瞬间变形,心里止不住骂娘,硬头皮喝了两口,便吧唧着舌头说:“吕辞,你刚才放糖多了吧,甜过头了。”

吕辞疑惑道:“甜的?”

顾徐行昂了声,胳膊一抬,把药碗给她递过去:“不信你尝尝。”

吕辞听着顾徐行煞有介事地嗒着嘴巴,好像喝了琼浆玉露似的,便疑惑地接过碗去,轻咂一口,一张俏丽的脸蛋瞬间扭曲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西施眨眼变东施。

“顾徐行你骗人!”吕辞满脸通红,像观音座下偷了酒喝的玉女。

“你不是也骗我啦,你这药是我喝过最苦的了。”顾徐行争辩。

姑娘自知理亏,小声道:“我爹说了,良药苦口,你要想快点好,就得捏着鼻子喝光。”

顾徐行无奈,只得重新把那碗药接过来,吸了几口气,像给押着上刑场砍头一样,一闭气,咕咚把药都灌进了嘴里。

“堂堂大端,奸佞专权,开河造驿馆,惹红军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直教那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呜呼,哀哉可怜!”

酉时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稀稀拉拉走出一拨人,皆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有几人腰上挂着布袋子。

叫花子们一边走一边唱:“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首歌谣在端朝已经流传了数年,顾徐行不知道如此大逆不道的歌谣是如何在民间流传起来的,传到现在,就算是北海郡里那些黄毛小儿也都朗朗上口。

等叫花子们走远,吕辞拄着手杖出来,脖子挂着布袋,问顾徐行:“去集市买菜,你要去吗?”

顾徐行正想着在院里待到快要闲出个鸟儿来了,一听要出去,满口就应下来:“当然去,老在家闲着不得憋出病来。”

姑娘扑哧一笑,她自幼与父亲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碧蹄馆相依为命,世代居住在此的几千碧蹄馆百姓勉强都认得,像顾徐行这般年纪的青壮男子更好辨认,可没一个像顾徐行这样有趣,言行没有乡野村夫那般粗俗却自然而然带着股匪气。

吕辞拄着手杖在前面领路,手杖并不怎么点地,她凭着记忆娴熟走在小道上,顾徐行在后面揪着她衣裳,没由来生出一股羞耻感。

路上传来稀稀拉拉的几声叫卖,大抵是卖菜或果子,两人一路也并未撞到什么人,出来买菜的人似乎不多。

顾徐行隐约听到吕辞叹了口气,轻轻问道:“心情不好吗?”

吕辞有些难受道:“碧蹄馆仅余的五个捕快今天又走了人,西饼茶坊的孙妈妈陪着出嫁闺女去上京朝歌了,卖水果的刘叔今早也走了,菜价又涨了十文钱,老爹酒馆关门后,门口的吊兰也没人分盆了,碧蹄馆的人要走光了。”

大端建国伊始,碧蹄馆共有百姓二十余万。两百年间,定居在此的二十万劳工走的走、死的死,现在仅剩寥寥几千人。而北海郡悍匪王保保、北元慕容皇图,指不定何日就会举兵打来,打算收拾包袱南下的百姓便更多了。

顾徐行说:“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吕辞一路上闷闷地,顾徐行想说几个玩笑逗逗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走过一座菜摊,卖菜的老妪有气无力吆喝着叫卖,吕辞拉着顾徐行过去买菜。

老妪认得眼前的姑娘,慈祥地笑起来:“阿辞来买菜了啊,今天刚从地里挖的土豆,我帮你挑几个大的,给你算便宜点。”

吕辞正从兜里摸钱,忙摆手说:“不用这样,大娘,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啦。”

老妪把挑好的几个土豆装到吕辞带来的布兜里,说:“年纪大了,也卖不了几天土豆了,大娘在这里也没几个熟人,你阿辞算是一个,临走前就不挣你的钱啦。”

姑娘表情泫然欲泣,哽咽道:“大娘也要走了吗?”

老妪说:“大娘一把年纪,走不了啦,就等着入土为安了。过几天山贼要来,阿辞能走的话就离开这碧蹄馆吧。对了,你身边这后生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家里的什么亲戚?”

见老妪提到自己,顾徐行客气地拱手道:“小子叫顾徐行,是被阿辞她爹救回来的,伤养好了就走。”

老妪点点头,笑道:“你这后生倒是比碧蹄馆的男人懂礼,也生了副好看的皮相,想必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顾徐行摸了摸脸皮,不好意思起来:“老大娘说笑了。”

老妪说:“我啊,人老了,也不中用,但是看人可看得准,我看你不似寻常那些嚣张跋扈的公子哥,应该是靠得住的人,还是要斗胆跟你说说,阿辞她爹救了你,你以后如果走的话,看在这份恩情上,也带着她离开碧蹄馆吧,山贼要来,阿辞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要遭殃啊。”

顾徐行摸摸下巴,抬手捅了捅身前的吕辞,吕辞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吕辞打开顾徐行的手,覆住自己害痒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脸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大幅度地抽动过,嗔道,“你别碰我痒骨。”

顾徐行贼贼地笑起来,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原来你怕痒啊,我可记着了,哈哈。不过你刚才听到了没,老大娘夸你是美人胚子,真的假的?”

两人在菜摊前交头接耳,在外人看来,就好像男子说了什么情话,女子低头含笑,躲着他的情调一样,这样的暧昧,引得老妪频频点头。

吕辞没理会这家伙,扭头问老妪:“大娘说山贼要来,是听什么人说的吗?”

老妪叹气道:“山贼带了信儿来,让咱们碧蹄馆半月后准备好一千两银子,给他们作岁钱,他们保碧蹄馆平安,如果拿不出来,就要将碧蹄馆夷为平地。一千两银子啊,整个碧蹄馆加起来也拿不出这些钱,很多人已经收拾好行李逃了,阿辞,能走的话赶紧离开吧。”

顾徐行摸着下巴,轻描淡写道:“山贼吗?杀了不就行了。”

老妪被他这话给吓了跳,凑过身来说:“你这后生可真不知险恶,那伙山贼狠着呢,听说他们首领就是北海郡的山贼头头,王保保,手底下几千几万人马,北海郡守带兵剿了十几次都毫发无损,岂能是咱们寻常老百姓抵挡得了的。”

顾徐行哦了声,说:“来人是王保保的话,就有点棘手了。”

紧接着他就蹦出下一句话:“不过也能杀掉,就是废点力气。”

吕辞也给顾徐行的话惊呆了,生怕他再从嘴里蹦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跟老妪道声别,急匆匆拉着顾徐行跑了。

“你紧张什么,不就是个王保保吗,瞧给你吓得。”顾徐行的手勾在吕辞臂弯里。

吕辞拄拐杖探着路,无语道:“你当真不知道王保保有多厉害?”

顾徐行搔搔后脑勺:“我听说王保保曾经屠了一整个村的人,你是指这个?”

吕辞说:“知道你还胡言乱语,也不怕碧蹄馆有马贼派进来的探子,提刀抹了你脖子。”

顾徐行呵呵笑:“你别看我眼瞎,可我闭着眼睛照样能反杀他们,信否?”

“不信。”

“我说真的!”

“谁让你抓我胳膊的,抓衣服!”

“这不是你自己抓着我手放的吗,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

吕辞家里坐着个邋遢老头子,一张老脸像是白洋淀才能瞅见的大片苇草,满脸胡茬,一身市井麻衫。

见到吕辞跟顾徐行回来,老头露出口缺了门牙的黄牙,贼憨厚贼喜人的笑道:“闺女回来了呀。唷,这小子也醒了,看着精神头好不少了。”

顾徐行是看不见老头那副寒碜样儿,不然的话,当场就要喊上一句:丫头,逃荒的难民跑你家来了,别怕,我帮你揍他。

听见老头的话,顾徐行立即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叫了声伯父,回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我回了晋州,一定请伯父和吕辞过去,吃最好的牛肉,喝最贵的花雕,重重答谢。”

听到酒和肉,许久没痛饮过的老头拍案笑起来:“好,冲你小子这句话,没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