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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拳与枪与刀与葱花面

魔都下城区,大江西侧,坐落着一座古罗马斗兽场似的筒圆形建筑,笼子般房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楼梯口与过道间,摆满了各种杂物,走动时一不小心,就会撞翻人家的锅盆或盆栽之类。

一楼与二楼之间,一排面馆、裁缝铺、杂货店、理发店的简陋招牌层层叠叠,其中几块招牌还不乏错别字。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圈拔地而起的巨大囚笼,压抑的形状让路人只是看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下城区最常见的猪笼城寨,是一些城市贫民、苦力、小生意人的聚集地,鱼龙混杂,上城区的老爷们根本不屑涉足这里。

霓虹闪烁的上城区与阴暗潮湿的下城区,俨然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

在猪笼城寨一角,一家面馆的老板正无精打采地打整铺面,灼热的艳阳下扭曲的空气泛起阵阵波纹,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上的抹布不停。

燕长淮坐在马扎上,对付着身前那碗面,少年人神情专注,如临大敌。

老板看了眼他的认真的模样,笑了笑,打趣道:

“小燕,一碗普通的葱花面也要这么品?你这样,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燕长淮闻言,顿时脊背挺直如枪,他平视着老板,认真道:

“阿鬼叔的枪劲独到,钻,劈,横,扫,四劲炉火纯青。山上可没有这种美味,我当然要仔细品尝。”

阿鬼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是擀面时下意识地使了真劲,让着小子给尝出来了。

他苦笑着感叹道:

“你小子,到真是不世出的大材。你阿叔这点枪棒术,够你吃几天?”

燕长淮心中默算了一下,正要开口。

阿鬼连忙打断他,“别别别,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给你阿叔留点面儿。”

燕长淮只是继续闷头吃面。

阿鬼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练的再好,也挡不住那群狗崽子。”

燕长淮渐渐皱起眉头,他放下筷子,轻声问道:

“阿鬼叔,我们这些练武的,求个可血溅五步的心安便可。更多的,不奢求,也不必求。”

阿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

吃了一会儿,阿鬼那颗脑袋又凑到边上来,贼兮兮地问道:

“你小子,昨晚上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燕长淮神情一肃,有些哀伤,更多的却是骄傲。

“兵鸦道姜师兄,首蛇道王师兄,李师兄,叶师兄,皆是死战不退。我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一步,四位师兄无一处伤在背后。”

阿鬼根本没想到竟然如此惨烈,他愣了愣神,喃喃道:

“四位至少修成‘先天一炁’的内家高手,说死就死?”

燕长淮缓慢地点了下头。

“如果我们不敢死,后来人又有谁敢站出来坚持‘侠义’道?血溅五步,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无言了一阵,阿鬼又换了个话题。

“那用刀的是高手?”

燕长淮吸溜了一根面条,仰头想了想,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封家左手刀的传人。”

阿鬼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低声问道:

“封家的刀,看清楚没?”

燕长淮又笑了笑,一掌横空劈出。

这一掌离阿鬼还有相当的距离,却让这位武学宗师浑身汗毛炸立,差点便要向后跃出,避其锋芒。

掌刀虽击在空中,但是刀意,劲力,却撕裂空气延展而出,犹如裂帛。

神意与气力完美结合,化为一股实质性的无俦锐芒,似利刃刀锋,将数丈外的一片树叶轻松斩落,而叶片在落下枝头的一刹,便已然化为齑粉。

只到燕长淮收手,才能看到一道长长的气浪,贯穿而去。

出手似劲弓崩动,却不见空气震动,只有尖锐的破空啸声。这是只有周身劲力浑然一体,不浪费丝毫才能达到的效果。

阿鬼看得更清楚,那片嫩绿的新叶分明在劲力未至之时,就已泛起了微黄。

男人张大嘴愣了半晌,才又问道:

“封家左手刀这么多年来的杀生刀意,你是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握住?”

答案是想象力!

燕长淮本想这么说的,但考虑到阿鬼可能并不理解,他还是认真地解释道:

“类似于借相的功夫吧,我刻意留了一道最为精粹的刀意在体内,多被斩几次,就知道了。”

阿鬼再次无言。

他妈的武当,怎么把这小子养成了这样?

只是男人没看到,燕长淮眼底那一抹寂寥。

有些俏皮话,他可能再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已经是换了人间。

劈出一刀后,燕长淮喉头一甜,渗出几缕血丝。

扶住了燕长淮的身躯,男人埋怨道:

“臭小子,好不容易当了武当的道传,怎么还这么不惜命呢?”

男人当然知道这小子的体魄之坚韧,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

他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早就帮不上这小子什么了。

但他就是忍不住说教,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小子还是那个自己从街边捡来,一手拉扯了五六年的孩子。

而不是那个连吃碗面都只能品出枪棒劲力的武当道传弟子。

大抵天下间所有看着惊艳后辈的老人们,都是如此。

好像当年那个只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一个不留神就走到自己前面去了。

且越走越快,渐行渐远。

燕长淮也不反驳,只是摸摸头,憨笑道:

“阿叔,再煮碗葱花面。那人的刀意太辣了,正好下面。”

阿鬼顿时没好气地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

只是在转头之后,男人有些落寞。

武当的弟子们敢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魔都工业的垄断,不惜一死。

投靠魔都工业的斧头帮,敢用各种禁忌技术去给自己博一条活路。

而他自己呢?

不愿求死,不敢苟活。

他又瞥了眼帘幕后悬挂的几根杆子,敛下眼睑,掩去了眼中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