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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在九五(一)

墨商置若罔闻,只道:“我‘墨宗’的兄弟们呢?”

乐心道:“好好的都在东门外,一个都没出事。”

墨商冷冷道:“这又是要做甚么?”

“甚么都不做。”岑含点了几处大穴,稍微止了下血,接道:“我们从来没把‘墨宗’当成过敌人。如今城已破,先生可率众离去,自也不会有人阻拦。”

墨商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子?”

岑乐二人交换一个眼色,乐心道:“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也就直言相告。我二人是拿这一战的功劳换了‘墨宗’诸位安然无恙。”

墨商一怔,双目气势慑人,凛然道:“我‘墨宗’守不住城,当为大义而死,何需你们怜悯?”

岑含缓缓道:“我们怎敢用这‘怜悯’二字?这次便真当是报当日救命之恩罢。大局既定,已无需再有任何算计,请前辈放心离去。”

墨商沉默良久,忽地闭上了眼,喟然道:“二位好本事!今日我‘墨宗’败得彻彻底底,这恩委实报得叫人无话可说。好!我就遂了你们的愿,从此这恩情就算了了!来日再见,我墨商与你二位便只有仇,没有恩!不必再踌躇不决,只管痛痛快快地拼个你死我活罢!”说完收起兵刃,头也不回地往东门去了。二人望着他背影,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岑含只觉身子沉重无比,索性仰面躺在地上。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干净得没有半分血气。乐心望着岑含手里的剑,眉头上却似已有愁云。

岑含自不会没看见,打趣道:“这神情倒让我想起了当初左夫子要把女儿嫁给你的事儿。怎么,又有谁想认你做女婿了?”

乐心汗颜道:“白瞎了老子替你担心,你他娘倒是没心没肺!”

岑含伸展开四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除了挂了点彩,累得像条死狗,倒也没什么大碍。”

乐心意味深长道:“人是没事儿,剑却好像钝了。”

岑含表情僵了僵,终于叹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甚么都瞒不住你?”

乐心一屁股坐他边上,笑道:“彼此彼此!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我可是亲眼见过你与耶律玄那一战的。墨商虽厉害,却不应该让你这么狼狈。”

“我找不到与他舍命一战的理由。”

乐心的笑容一下变得有些苦涩:“果然是这样。”身上若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那剑上便也没有了摧枯拉朽的威力。

岑含幽幽道:“如‘墨宗’这样一群人,但凡有些良心的人,总是不愿意与他们为敌的。”

乐心点头道:“所以你并非是不敌,而是出不了全力。”

岑含摇头:“即便我全力以赴,今日也多半会败。”

乐心愕然。

岑含望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太小瞧墨商了。当日东垣渡一战他并未出全力,其中原因,一是桥面狭窄不利于身法施展,二则也是他左手兵刃不趁手。这人剑法奇诡莫测,变化之匪夷所思,可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以我眼下而论,尚且不及。”

乐心讶然道:“这么厉害?”

“我只怕词穷,不足以形容他的厉害。”岑含定了定神,沉吟道:“不过既已领教过一次,便对这剑法多少能有些应对的法子,假以时日,三百招内不会落下风。而且此战收获颇多,许多之前钻研‘纯阳剑’时的不解之处,也有了些领悟,来日方长,若真吃透了这些东西,未必没有机会赢他。”

乐心没想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懵了一下,叹道:“你真是个疯子。”

岑含笑了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乐心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话说着,岑含一个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走罢。”

“上哪儿去?”

岑含耷拉下眼皮:“裹伤啊老兄!我这伤口可是在放血,不是**,久了那是会死人的。”

镇州城破,张处瑾兄弟及其一众党羽尽数遭擒,被李存审打断双足送往行台发落,镇州之乱的罪魁张文礼也被开棺,拖出尸体车裂。之后有原先的侍者在废墟中找到赵王王镕的尸首,上报晋王,晋王于是命众人将其安葬,公开设祭。

这其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无数百姓都拥到了行台,请求晋王将张氏一党处死,食肉寝皮。岑含几人不由感慨,张处瑾失民心之甚竟至于斯,真是叫人发指,不知“墨宗”见到这番情形又会作何感想?

李存审因破镇州之功,被封为检校太傅,兼任侍中。降将李再丰获封冀州刺史,其余众将皆有封赏。此外,当初率先讨伐张文礼的镇州旧将符习被任命为成德节度使,然则符习自忖无功,推辞不受;之后在百姓请命之下晋王自领了镇州,改从属地中割出相、卫二州设义宁军,再由符习任节度使,符习不愿坐享其成,亦不受,请命自领军攻下朱梁城池以为封地,晋王于是命其为天平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至此符习方才拜领。岑含乐心亲历此事,均感叹这人本事虽不出众,胸怀坦荡却叫人佩服。

一切安置停当,诸将等随李存审班师魏州,李存勖亲自出城劳军,众人山呼千岁。岑含乐心因军功卓著,各赐了相应官职和府邸,暂留魏州听调。

尘埃落定,岑含自思李嗣昭、李存进大仇得报,欲抽身而退,去查当年父母下落和公孙牧云之事。乐心虽不舍,终不能勉强,反倒是南宫翎意外地劝说岑含留下,言及“冥府”与朱梁皇室关联不小,常在两军交战之际暗杀敌军将领,自己若留在军中,晋梁不能并存,上了战场对头必会找上门来,查探当年之事岂非容易得多?何必舍近求远,单枪匹马地去费劲。岑含细想觉得有理,自此留下,决定等了断一切再行离去。

转眼秋去冬来,施兰思念义母,欲往潞州一探。众人均不放心,原来打听之下得知此时潞州情形早已大变,众子拥李嗣昭灵柩归潞后,没多久李继韬便设计幽禁了李继俦,掌握军政大权;晋王因南有朱梁、北有契丹、中有镇州战事,抽不开身,不得以改昭义军为安义军,下诏令其摄留后之位。李继韬为人,岑含、乐心、呼延擎苍与施兰四人都清楚不过,斟酌再三,决定由岑含护送施兰前往潞州,见了义母即回,两地路近,无需耗费多少时日,倒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计较已定,二人两日后便动身,一路快马回了潞州。白日藏身客店,夜间趁着月色偷偷潜入李府,母女相见,不免一番涕泪交流,寒暄过后,李母欲劝施兰留下,不料施兰断然拒绝,语气十分坚决,最后李母拗她不过,只好作罢。施兰于是趁机询问李继俦及其妻儿囚禁之处,李母本痛心膝下两儿骨肉相残,便如实相告。二人不敢多作停留,匆匆辞了李母,径自回到客店,经一番计议,第二日一早岑含便往城外雇好马车,待时至半夜,悄无声息救出了李继俦夫妇和两个儿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奔回了魏州。

之后由岑含乐心经李存审将此事报于晋王,晋王采纳李存审建议,对外隐瞒,以免李继韬疑心,暗中将李继俦安置了,待日后再作计较。如此,此事终于告一段落。